应钟逃也似的离开了流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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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王朝气运耗竭,中原兵戈渐起。
纷争的人心是心魔最喜之物,沈夜投其所好,在一些战场遗迹播撒数枚矩木枝,着实让心魔安静好一段时日。
而为了不让心魔力量过于壮大,沈夜控制着播撒矩木枝的数量,而下界正值改朝换代之际,也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五帝之首剑很快选定了新的主人,此人在数年间南征北战,战火纷争逐渐止息。
而那人也成为中原王朝的新帝王,后世将其称作圣元帝,在他的治理之下,王朝欣欣向荣,隐有盛世之相。
在这数十年间,应钟圈定了无数需要探查的洞天福地,只不过发现此等清气鼎盛的洞天福地不是被修仙门派占据,就是成为众多妖灵的盘踞之所,都不是适宜之处。
于是退而求其次,后来他们只得寻求一些寻常人难以踏足之地。
近来,有祭司发现一座海外荒岛,此地远离中原与诸多修仙门派,靠近鲛人聚居地明珠海,应钟将之做为备选呈上,成为供大祭司挑选的地址之一。
和它一起的还有另外几处地方,无一不符合“人迹罕至”“清气略盛”的特点,不过最终沈夜仍旧选择了这座岛,在实地探查过之后,彻底将之定为迁居之所。
由于应钟之前一直总领下界据点之事,于是龙兵屿的建设工作便顺势转交给他。
沈夜只在最开始来过几次,定下这座岛的名字,便以城中事务繁多不可无人坐镇为由返回流月城。
而一些人事交接则落在华月头上,她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修建好的传送阵前,见到阔别已久的天府祭司,二话不说开始交接事务。
待他们将带来的人分配完毕,这片空地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个时候,她才放松下来。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很会叙旧的人,互相沉默片刻,应钟率先拿出一张图纸。
“这是我绘制的龙兵屿建筑结构图,你可带此图回禀大祭司。”
华月则几乎是同时说:“听说你之前回了流月城,小曦那天很是高兴……”听到应钟的话,她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出声来。
应钟也略微松了口气,语气间的生疏消散些许。
“有一次小曦醒来,吵闹着要见你,可把阿夜嫉妒坏了。那之前小曦又将他误认为了……一直不肯亲近他的。”
“哦……那之后我多回去看看她。”应钟淡淡道,“此地谈话不便,随我来。”
他们登上龙兵屿地势最高处,尽管登高望远,一眼也不可将这座岛尽收眼底,不过也足够了。
“此图标注有神殿布局,民居布局,农田工坊铸造坊等地……”应钟将图漂浮在空中,一一指向隐约的地域,“族人至下界后有饮食需求,故而农田是重中之重。”
华月点头:“你在下界多年,想得就是比我们全面。”
“如此看来,龙兵屿虽足以容纳下整个烈山部数百户族人,可若未来人口增长,农田或将短缺。”
华月也沉思起来,片刻后她道:“我会和大祭司提及此事。”
“此岛四面环海,若是出海渔猎,或许能解决一些问题。”应钟道,“还有……”
他林林总总提出好多待改进的问题,华月听完之后笑道:“这些问题都很重要,或许下次阿夜也得亲自前来。”
应钟平淡地嗯了一声以示了解。
华月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离开,随她而来的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大多是偃师。
据华月说,城中偃师除了留下两人维持偃甲炉的运转,所有能下界的都被派往这里。
应钟带领这些人修建大型防御偃甲,名为防御,实际上攻击作用更大一些。除了制造偃甲,几经修改的图纸也最终敲定,居民区和神殿几乎同时动工。
神农神像最先建好,就像每一个他们设立的据点一样,而新培育的矩木树苗就被栽在山的最高处,失去神农神血的矩木树苗也失去了大部分神性,但烈山部人仍然习惯性尊敬这株出自建木的神树。
那里被清理出一片空地,就如寂静之间一般。
矩木树苗甫一落地,便瞬间生长壮大,眨眼间便犹如一株下界百年老树模样。不过对于矩木原本的体量来说,这还真是一株小树苗。
应钟站在树下,对着头顶遮天蔽日的矩木树冠看了很久,没人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
最开始的忙碌过后,龙兵屿的修建逐渐步入正轨。被派往此地的祭司也愈来愈多,但多是他没见过的年轻面孔。
那些年轻人对他亦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每次见到他都拘谨得很,办事也很青涩,应钟猜想这些人或许才刚当上祭司就被派下界。
在龙兵屿这座荒岛终于有了几分日后迁居地的雏形时,应钟接到从流月城飞来的偃甲鸟。
如此远距离传信,符鸟太过奢侈,人传也不太现实,偃甲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应钟打开鸟腹,取出一小卷纸,这里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流月城最近发生的大事。
为他传信之人名叫司徒越,当年在他还管理学宫事宜时曾短暂做过他的属下,如今仍然做着学宫的主事。
学宫以教导平民为主,是以远离神殿权位,也让他几乎认识所有的年轻祭司。
没人会在意一个边缘人物寻机发出的消息,或许沈夜知道,但他默许了。
如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龙兵屿的建设。城中贵族早被沈夜镇压,这么多年没惹出什么大事,应钟想不出流月城里会发生什么事。但若是真出了事,大抵也出自这些人。
然而展开信后,他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关于与心魔合作的具体内容,沈夜向来亲力亲为。对于矩木枝的去向,可能有一部分下属知道,但这些人里绝不包括应钟。
他亲自将自己近年翻译的书籍送到学宫,司徒越对他很是感激——这些年应钟翻译了许多下界典籍,年轻学生的课程里也多了一门下界文字课。
下界种族繁多,他们着重学习中原文字以及流传较为广泛的妖语。
在这之后,司徒越像是知道应钟想问什么似的,率先开口:“属下知晓不多,只知道这消息是巨门祭司禀告大祭司的,只说是……明姝叛逃。”
在收到那封简略的来信时,应钟就从自己记忆深处找出了这个人。他记得明姝早已成为主神殿祭司,怎么会突然叛逃。
然而巨门祭司言之凿凿,由不得旁人不信,所以此刻城里并不是很太平,矛头直指大祭司。
“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大祭司打算派人下界查证,太阴祭司大人主动请缨,名为查证,实为追捕。”司徒越犹豫片刻,“只是属下觉得,巨门祭司更加可疑。”
“哦?”
“不久前,有个孩子向我求救。不过属下人微言轻,并未给他太多帮助。”
说到这里,司徒越叹了口气,“他是平民出身,后来被分到巨门祭司属下,巨门祭司经常下界执行任务,有一次他对我说,巨门祭司让属下亲身试验魔气耐受程度……他们那一行,有人死了。”
“或许这也不是第一次……他很害怕,来寻我求助,只是属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应钟冷笑一声。
他知道巨门祭司到底想要做什么。无非是觉得魔气会增强人的力量,可自己又不敢过量熏染,于是趁往下界播撒矩木枝的机会将属下用作试验罢了。
沈夜或许是知道些什么,就派了明姝随他们下界,谁知明姝没有回来,还被扣上叛逃罪名。
“我知道了。”应钟问了一个好似与此无关的问题:“雩风最近如何了?”
“是巨门大人的兄弟?据我所知,雩风大人不曾受到重用。”
应钟看着天边阴沉的天色,神色晦暗不明:“下次那人再来找你,你就告诉他——让他转投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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雩风身为如今城主血缘上最近的血亲之一,在流月城众人眼中,除了身份高贵之外,好似并无什么可取之处。
当年沧溟压下兆钦叛乱之事,年纪尚小的雩风从来不知自己的亲爹曾悖逆作乱,他在母亲与众人的溺爱中长大,除了屡屡在他兄长熙光手上受挫外,还没有谁能威胁到他。
熙光同样是个傲慢的人,他同样自得于自己的身份,同样瞧不起如今身居高位的同僚们,却很少将这一面表现出来。
他只是会装罢了,可恨旁人永远也看不到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评价永远是不如兄长,所有人都默认熙光是烈山部下一任城主。
这让雩风如何能甘心?
于是当有人居然来寻求他的庇护,而此人又恰好是熙光属下的时候,他当然是选择和他的好兄长对着干。
“我的好兄长,一个人而已,让给我又何妨?”
熙光笑了。倒不是觉得一个属下如何重要,只是笑雩风的做法幼稚又可笑:“自是无妨。兄长属下人才济济,并不缺一个废物。”
“你说什么?”雩风顿时变了脸色,可想了想又平静下来,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你在用他们试魔气?如果沈夜得知此事,他能再次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