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叶一诺环着江散步,接连穿过两座大桥。与离她住处更近的江心大桥片不同,江心公园周边都是些热闹非凡的吃食店,而宝通桥附近的服装店美容店等,倒显得门可罗雀。
路过一家美甲店,店门广告牌上贴有打耳洞等字样。叶一诺有点好奇,小时候想打耳洞但家里不允许,长大了欲望虽然不如儿时强烈,但总归好奇,听说只要对着耳垂打一枪就好了。
走进店内,店员同她一一介绍相关项目,叶一诺发现,这家店居然还有“隐藏菜单”。明面上可以护肤祛痘打耳洞,背地里还能打肉毒、水光针,做美牙。
几个是医美项目,还有些是口腔操作,一家小小美甲店,本事这么大?
店员微笑道:“我们请的是中科院的博士,xx医院的主任。”说着还真调出了官网上的医生信息。
店内二楼小房间,美容床上果然躺着位顾客,医生穿着白大褂,脚边放着器械箱,正进行着牙齿贴片。
快十二点了,派出所门口也一片寂静,偶尔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叶一诺抱着臂站在楼边,孤独又无聊地看星星看月亮。
有几名年长的工作人员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抽烟,火星时隐时亮。时轻时重的对话声传来,叶一诺听到什么非法性别鉴定。里面的一个房间内有工作人员在清点被没收的医疗器械,还有一个房间正在做询问笔录。
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进那间美甲店的二楼小房间时,叶一诺正坐在那医生身边,被一并随车带走后,操作者和那位顾客先接受的询问。叶一诺是由店员带来的,那“医生”以为她是前来了解项目的顾客,而那顾客见叶一诺能与医生侃侃而谈,甚至还能递器械,便以为是个助手。
等问到叶一诺本人,才知道这是位被误伤的大学生,还是明州大学医学院的。
“你朋友来了吗?”其中一位年长的工作人员揿灭烟蒂走了过来。
“应该在路上了。”叶一诺说。
“临床医学的学生,进那地方是想去给人家打针还是被人家打针啊?”
是开玩笑的口气。叶一诺听那几个年轻些的工作人员叫他何科,就也赔笑道:“不好意思啊领导,麻烦到你们了,我就是好奇。”
那何科仍旧站着没打算走,两手插兜继续聊道:“那人我们盯了好几天了,之前就接到了好几个举报。真以为他是博士啊?其实就是广州一个野鸡培训班出来的,只培训了20几天。”
“啊?”叶一诺震惊。
“何科——”
叶一诺转身望去,那何科的视线也掠过叶一诺的头顶。
深夜了,连漾依旧穿戴得整齐干练,长发披在肩上,戴着口罩,快步向他们走来。
连漾与何科握了手,接着开始互相讲着方言。何科带连漾去见正站在路灯下的分管领导,三人在灯下侃侃而谈,欢笑不断。
叶一诺等在一边,明州方言她只能听懂一半,或许都不到。
“一诺。”连漾向她招手,叫的是名字中的后两个字,语气是她们之间从没有过的熟稔、亲近,甚至还带着点对小辈的宠溺。
果然是常年混迹商场,又周旋于官场的人,逢场作戏的本事可真厉害。
连漾的手这时已经挽着她的肩,向对面站着的两人笑道:“家里妹妹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科也笑笑:“以后再好奇去美甲店可以多观察观察,发现不对的给我们打举报电话。”
叶一诺配合地露出笑容。
连漾客套:“以后几位领导可得多来嘉禾指导工作。”
上了车,整个空间再次恢复寂静,汽车在路上畅行无阻。
叶一诺靠在座椅上,心情糟糕透了。下午被西综打击了不说,晚上还倒了大霉。
两人无话。连漾安静地开着车,刚刚与人社交时的那股热络已经不复存在。她摘了口罩,眉色也淡了些,素颜状态使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柔和。
这么晚的时间她本该休息,却依旧装束整齐,叶一诺闻到车厢内淡淡的洗护用品的味道,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即便现在心情不佳,她也该说点什么好听的话向连漾表示表示。叶一诺伸手以十分小心的力道握住连漾的小臂,轻声道:“这么晚出来很累吧?感觉我太麻烦你了。”
连漾平静地开车,也没因为叶一诺这句话起了丝毫波澜,她没说自己累不累,而是问:“你去美甲店想做什么?”
“想看看打耳洞。”
“你想打?”连漾侧头,视线从前方路面移向叶一诺的耳垂。
“没有,我就是好奇,听说只要一枪,biu~地一下。”
“打耳洞的人没有相关资质,也是非法行医,知道吗?”
“啊?”叶一诺再次震惊,握着连漾手臂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连漾低头看了眼,叶一诺缓缓松开。
路遇红灯,车子慢慢停下。连漾侧头看着叶一诺这时茫然的脸,露出一点微微笑意:“临床医学的高材生。”
叶一诺也笑:“你讽刺我呢?”
红灯还剩三秒,前车开始怠速滑行,连漾没有回答叶一诺的问话。汽车起步,叶一诺看到连漾脸上或许还噙着浅淡笑意,提速后,慢慢地,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情。
车厢内又是一片宁静。
这一带的路灯光是黄色的,与前车的红色尾灯光互相映衬着,如同天空中闪烁的星光,星星点点地点缀在开车人的脸颊与鼻尖。连漾的侧脸一半映照在微弱的灯光下,一半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微光将她侧脸的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立体。
叶一诺毫无所觉地这么呆呆看着她。
连漾忽然侧头:“怎么了?”
叶一诺:“没事。”她看向窗外,极轻极慢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汽车已经行驶到江心大桥附近,远远望去,那边水深如墨,波澜不惊。
她伸手,四指指腹沿着连漾垂在中控边的手腕慢慢贴至掌心,又一路向上,偏要与她十指相扣。
连漾没给她回应,但也笑了,问:“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明天你还爬得起来?”
叶一诺轻声:“那我不管。”
“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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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面馆的特色就是手工面,面条是老板手工压制的。”蔡可宁向叶一诺介绍,“看见没,那根压面杆,说是压出来更劲道。”
都说食色性也,蔡可宁忙里偷闲时走街串巷,就为尝遍各式苍蝇小馆,而叶一诺得了空就往连漾的住处跑。
这家面馆是蔡可宁最新发掘的,迫不及待要叶一诺来试试,两人各点了碗店内的招牌三鲜面。蔡可宁抽纸,想先给叶一诺那边的桌面擦拭,叶一诺自己抽了纸,说我自己来吧。
等面的间隙,寝室群里还在热聊,当然不是水群,而是大家热爱学习。
杨言在群里问了道题,题干说一名老年女性患者,尿频尿急尿痛发热5天,意识不清2小时,既往有高血压病史,否认糖尿病病史。对诊断有特殊意义的体征是什么?
她在万般纠结下选了血压170/120mmHg,结果错了。
群里几人开始马后炮。孙迪青先回:泌尿系感染和发热引起的电解质紊乱会诱发酮症昏迷,而且DKA的常见诱因就是感染。
蔡可宁信奉题海战术,培养了一定的题感,她接着回:只能选呼气烂苹果味啊,这个最典型,血压高你也不能说明她急性脑出血。
叶一诺回得最老奸巨猾:患者说什么你都信?她否认糖尿病可不代表真没糖尿病啊傻孩子!
杨言:对不起我是傻子(大哭.jpg)
面端上来了,两人也不再聊题开始吃面。叶一诺点的不辣,老板端来的却加了辣椒,她也没好意思说,在那儿吃得满头大汗。
“这个汤底好鲜,”蔡可宁边吃边说,“不会加了什么高科技吧?”
“没事,”叶一诺不以为意,“我们中国胃,百毒不侵。”
边上那桌顾客冲着后厨喊,问老板是不是忘了加辣,怎么端来的一点辣味都没有!蔡可宁抬头,见叶一诺正擦着汗,问:“你的辣的?”
叶一诺点头。
老板出来道歉,蔡可宁立刻跟老板说:“老板,我朋友的变成辣的了,是不是他们两个的......”
老板很抱歉,问叶一诺要不换一碗?叶一诺摇头,说已经吃了,不用换了。
临近考试,大家都很迷信。叶一诺问了本地同学,找了家据说求学业很灵验的寺庙,和蔡可宁一起去庙里拜拜。
她们不懂什么规矩,点了三支长香拜了四方菩萨,又给一边长明的佛灯添了灯油,求阖家平安、吉祥如意、金榜题名。
蔡可宁心中无所求,所以没有求签。叶一诺其实有事可问,但怕抽到下下签影响心情,也没求签。
下山路上,蔡可宁问叶一诺在菩萨面前许了什么愿?叶一诺说你呢?
蔡可宁说:“我也没想好,不知道是该说考研成功还是考公成功,就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其他顺其自然吧。”
“我就想考研上岸。”
“就这一个吗?你其实可以贪心一点,反正许愿而已。”
叶一诺笑笑,她看着蔡可宁的眼睛,蔡可宁的目光这时温和诚恳。蔡可宁一直都很聪明,她知道自己的所愿所求,却也从来都那么知分寸地不予点破。
可人生中有许多事就是无法强求,包括这世界上许多难以逾越的差距,也包括她那无法被理智遏制的欲望。
叶一诺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连漾。说到底,蔡可宁可以对她和连漾间的关系不置褒贬,可在其他任何人眼里却是令人不齿。
她很感谢蔡可宁的宽容。
“尽人事听天命嘛,菩萨当知我心,你说对吧?”
蔡可宁:“你最好是呢。”
“好吧,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