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烟在司闻家度过一天,其间,虹姐打来电话,告诉她那胖男人被糖果拉黑了。
她并不惊讶。
糖果虽然是开门做生意的,但老板在歧州也算一号人物,太平之时,给钱的是大爷;一旦出事,钱就不是万金油了,谁来也得办。
且不说周烟是糖果的老员工,单说司闻在她身后,稍动脑子也知道该站哪一头。
七点多,周烟准备离开,正要出门,司闻回来了。
他面色惨白,汗流满面。她下意识地踮起脚伸手去摸,湿漉漉一片,凉意透手。
她把他扶到沙发,倒了杯水,刚送到他嘴边,被他抓住手腕。
她再抬头,他一脸病态,情况极差,看起来强忍得好生辛苦。
但她也只是淡淡地问道:“吃哪个药?”
司闻把她拉进怀里,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
周烟毫无防备,胳膊不慎磕在茶几上,疼得低吟。
司闻突然放开她,拿起她的胳膊,看到那块红处,低头含住。
周烟能感受到他舌头的温软,也能感受到他的失智。她觉得够了,便抽动胳膊。
司闻却猛地用力,更加用力地舔她那截胳膊,随后舔改为咬。
周烟疼得眼泪涌出,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司闻将她的整条胳膊弄得没一处完好,他仍不满足,掀开她的衣裳,以一股如同报复的力量在她肌肤上磋磨。
周烟好痛,意识开始流失,艰难地喊他:“司闻……”
她只剩气声,如果周围不是极为安静,根本很难听清。何况司闻已经完全失智,无论周围安静与否,他都不会听到。
奇怪的是,他还是停了,闭上了双眼。
周烟脱水一般斜靠在沙发上,胸脯微微起伏,让人很难判断她是不是快要死去。
外头正刮着风,风声犹如音不准的二胡,却能让她的心跳回归平静。
缓了一会儿,她到卧室拿了止痛酊,往身上喷了一些。再出来时看都不看司闻,径直离去。
司闻嗑药成瘾,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只盼他快点嗑死,她好解脱。
*
司闻醒来,房间里已没了周烟的气息。他环顾四周,看到她换洗了床单,正晾在阳台。夕阳铺在地板,金灿灿的,十分刺眼,他却感到平静。
这么多年,只有周烟在身边时,他才有这样的平静。但他不会承认。
他静坐片刻,撑着沙发坐起,到卧室的保险箱拿了瓶药,倒出一些,一口吃掉,随后回了个电话。
接通后那边说:“老板,昨天那事儿已经通知糖果的黄老板处理了。”
司闻说:“糖果外也盯紧,别让他出现在周烟面前。”
“好的。”
电话挂断,他锁了屏,放下时屏幕又亮起,壁纸是一只水彩耗子,是周烟换的。
她不胜酒力,他却总让她喝,她每次醉倒,都胆大非常——
把他纯黑的壁纸换成彩色;抢来他的领带给自己系上;明知他厌糖还给他的咖啡加奶加糖,逼他吃她做得乱七八糟的点心……
他那些时候可能也醉了,都依了她。
他突然停住回忆,片刻后将壁纸换回纯黑。
*
周烟在家门口看见了眉目疲乏、胡子拉碴的何山宏。何山宏也看见了周烟,立刻挺直了腰,不再疲惫、迟缓,快步上前拦下她。
周烟把他带到旁边面馆,却不说话。
何山宏揪着手指,局促不安,也不先说话。
周烟不着急,就这样跟他对坐无言。
最终还是何山宏先投了降,下定决心般说:“你知道晓晓把车卖给谁了吗?”
周烟答:“不知道。”
何山宏不信,又说:“之前你们关系最好。”
周烟笑了一下,问他:“你从哪看出来的?”
何山宏垂下眼帘,片刻,又抬起,看着她说:“她说在糖果,只有你对她好。”
周烟保持淡然的姿态,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她确实找过我,让我帮她把那辆车出手,我没答应,主要也没这方面渠道。况且,那是你给她买的,我要真给她卖了,等她哪天后悔了,我从哪给她弄一辆?”
何山宏顺着周烟的话呢喃:“是啊,是我给她买的,当时她可开心了。”
周烟不想置喙他跟姜晓,只是看着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有点恶心,讥讽道:“你现在这一脸悲痛给谁看?我不是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她去死她就真去死了。”
何山宏听到这话,双手抓住头发,使劲攥住,一会儿工夫就哭红了眼。
周烟原本还有话要说,见此情形也止住了,倒不是心软,就是觉得有点晚了。
姜晓漂亮清纯,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虹姐很宝贝她。或许是保护过度,她没见过丑恶,爱上了老板——
红山电器老板何山宏。
两人在一起后,姜晓离开了糖果,临别还给同事买了礼物,似乎对未来充满期待,谁知不久又回来,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
无人知晓姜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回来时并未与何山宏分开。
接下来的四个月,她不再去何山宏那儿,何山宏偶尔来找她,偶尔她跟何山宏出去。
没多久,他们在宿舍大吵一架,姜晓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墙都是纸糊的,风大了,秘密就一览无余了。
全程热议之时,她的社交账号又遭曝光,上边详细记录了她与何山宏相爱始末。于是何山宏成为逼死她的嫌疑人。
作为警方首要怀疑对象,何山宏积极配合调查,一番查证后,仅能确定两人谈恋爱这件事,无证据表明何山宏与姜晓的死有关。
然而周烟却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
何山宏给姜晓花的每一分钱,第二天都会后悔,然后使用各种理由要她还钱,她还不出,他就有借口精神、身体双重折磨她,还专门为她打造了一间奴房。
当姜晓陷入自责,觉得自己无用、累赘、不配被爱时,他又来深情款款地示爱姜晓。
姜晓要卖车也是何山宏要她还钱,还的什么钱她也说不清楚,反正不还过不去,他会逼死她。
那辆车,确实是周烟帮忙出手的,并且依姜晓的意愿,捐给了妇女工程。
周烟事先不知道姜晓已决意赴死,只知道一点姜晓的处境,也曾点到为止地劝过,姜晓不听,她也识趣。
得到姜晓死讯时,她陷入过短暂的自责,怨自己那么的冷漠。
但若让她真的拯救姜晓,她又无能。
她看向何山宏,他哭得很狼狈,不知道的以为她刨了他祖坟。
她抽了两张纸,扔过去,冷冷道:“别在我这找慰藉了,你想要的反馈我都给不了。不过你要实在难受,老觉得愧疚,可以自首,说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何山宏停住,一脸惊愕。
周烟突然笑了,“开玩笑,何老板怎么会去自首呢。”
何山宏用几秒整理神情,摇头道:“你根本不了解真相!我是世上最在乎她的!”
周烟挽了下头发,笑容更深:“说了我不是姜晓,你对她用的那一套,对我没用,我可能会相信门口流浪的狗,却不会信你这张能哭会说的嘴。”
何山宏现在急缺钱,找这个女的就是想知道姜晓把车卖给谁了,他想以姜晓卖车手续造假为由再去坑一笔,没想到这女的真是婊子样,还挺不好骗,索性开门见山了,“婊子就是婊子,净说婊子话,委身男人的东西又要钱又要爱,当自己雏呢?”
周烟一点也不恼,悠然道:“您正经怎么不干正经事儿呢,怎么闹出人命来了?留点后路给自己吧,您毕竟还得去糖果不是?又不是真能管得住自己那条货。”
面馆的窗户大敞着,风如急流般汩汩地往里灌。何山宏最后一丝好态度也被风干了,他猛地拍桌而起,两眼冒火,狠狠地瞪着周烟。
却也只能瞪。这女人搭上了司闻这趟顺风车,哪还有走不通的路?
他咬咬牙,终究还是走了。
来日方长,他也很想知道,司闻能惯她几天。
周烟知道何山宏不敢对她怎么样,所以肆无忌惮地刺痛他。别说何山宏,放眼整个歧州,也数不出几个知道她身份还敢对她发难的人。
他们当然不是怕她,而是惧怕她背后那棵大树。
这棵树根系庞大,直入云霄,只要它不想,歧州是看不见太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