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起初态度亲和,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后来苏纹的外祖吴家渐渐衰落,再加上有了苏婉,郑氏虽然待苏纹大不如从前,不过也愿意维持表面的平和。直到苏家唯一的嫡子苏进出生,郑氏在家中的位置日益稳固,对苏纹的打压就开始了。那年,苏文只有十一岁。
先是父亲的宠爱,接着是家中的地位,然后是下人的态度,于是又有嫁妆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苏纹来的。苏家当家主母只能有一个,之前的已经死了,家仆们也认清了新的主人。
忍让和顺从不会有结果,这么多年郑氏从她这里拿走了不少。
既然如此,也该一并还我了吧!苏纹眼角含笑,神色从容,只是静静的用饭,似乎并没有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用过饭回到自己的小院,苏纹静静的坐在院中的亭子里煮茶。月色如水一般倾泻在她淡色的衣袍上,头发乌的发亮,即便是去了发簪,此刻也绝对算得上是月下的美人。
有美景如斯,却有美人在此愁。
苏纹想了很多,有小时候的,有未来的;但又好像没有想到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郑氏如今不论是在宅中还是在这京城的贵族圈里,那地位都是蒸蒸日上,手段越来越高明,杀招也一定会越来越狠毒。
若是母亲在就好了。无论什么时候,苏纹都可以乖乖的趴在母亲的膝上,她甚至可以略带哭腔的向母亲诉说,哪怕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逝者已矣,生者长存。
夜越来越深了,苏纹觉出些许凉意,正打算起身回房,忽然不知从哪飞出一箭,正好射在亭子外的草地上。
杀手!谁派来的?郑氏?
不对。
若是派来取他性命,大可直接射中,不会多此一举。况且这箭头没入草地很深,此人武功不差,手劲极大,若想射中,绝对没有射偏的可能。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恐吓。
苏纹强制自己安静的躲在柱子后面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小心翼翼的走出来,拔出了此箭,细细端详。
箭身修长,箭头却是钝的,想来应当是不为伤人,箭尾处还扎了一个筒子,打开筒子,里面有一个纸卷。
不为害命,只为传信?
这又会是谁?
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人了。苏纹赶紧回房,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纸卷。
重圆公子的约见。
却是用这般特殊的方式,看来这秀云坊也不只是表面上接客那么简单。重圆公子又会是什么人呢?
苏家好歹也是高官,防卫并不松懈。能在这个时候溜进苏家,携带武器,还能放出一箭。
要么是苏家里面安了人,要么武功不算顶尖,也得是高手。不过不论是哪一种,这背后之人,不只说是权势滔天,最起码手下得是高手如云。
抓住了我的把柄,要与我一个苏家已经不受宠的嫡女合作,应当不会是苏家的盟友,那便只能是苏家的敌人。
如此看来,符合这些条件的,在京城也不过那几家了。苏纹捏着纸条,面前烛火跳动,少女的笑意渐渐爬上嘴角。
初晨的阳光洒进少女的卧房,酣睡的少女嘴角上扬,似是沉浸在好梦里,而未察觉窗外已天光大亮。
菊香匆匆跑来,叫醒苏纹,服侍苏纹梳洗,“小姐啊,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老夫人说了,这年关讲究的是一个热闹,咱家几个姑娘整日里呆在府里,多没趣味,特许我们这几日去街上逛逛呢!哎呀,小姐,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郑……呃……夫人那个脸色,哈哈哈哈当真是太解气啦。哈哈哈哈……”
“竟有如此好事?”苏纹刚睡醒,还有些迷糊,骤然听到这个好消息,忽然间就清醒了。“那快快梳妆吧。”
待到梳洗之后用了饭,苏纹出门已经将近午时了。今日出门一路无阻,苏纹也没有乘马车,与菊香在街上逛了一阵。苏纹像是忽然之间想起什么似的,“菊香,我真的是走累了,走不动了,让我歇会儿。你先去宝梅铺帮我买些果干来罢,我坐这里等你。”
菊香没有怀疑,领了银子便往宝梅铺去了。菊香刚走,“疲倦的”苏纹便站了起来,往这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秀云坊,今日也是朱门大开,迎四方客。纸条上写的是今日未时,如今未时未到,不过苏纹且先进去坐着等着,既然是来求人办事,总归还是要有求人的样子。况且,这里人员杂乱,若是被人认了出来,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多么不值得。
今日分到了一个小隔间,小隔间布局素雅,颇有文人风范,倒是与这烟花之地不怎相配。
苏纹喝了几口茶,还在思索着重圆公子会是什么样一个人,若是不好相处又该如何套出嫁妆单子的下落,有人推门而入,便瞧见桌案前的少女。
一头乌发用木簪挽了个云顶髻,一袭烟青色的长袍,套了一件月白斗篷,未施脂粉,只微微点了朱唇,便胜过万千粉黛,如同超然世外的仙子,只是来游戏人间。
似乎是听到动静,青衣仙子略偏了偏头,抬眼正撞进来人温柔的视线里,还未来得及打量,便匆忙站起来行礼。
“小女子苏纹。”一语说毕,苏纹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对面的人,“阁下可是重圆公子?”
“苏小姐。”来人身形高挑,着了一身墨绿衣衫,罩了一件墨色披风,束了高马尾,与那好看的凤眼对视,应是无情,又似有情,谁看了都得感叹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正是在下。”
今日天气多变,刚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现在天却黑了下来。此刻,一缕风从窗外吹来,屋内两侧垂挂的绸带飞扬,屋中对立的两人透过绸带的影子,在外人看来,倒多了几分暧昧。
李晋源看了看窗外的乌云,默默的走到窗边关了窗,然后回到苏纹身边坐下,很温柔地看向她,“小姐,是来听曲还是说书?”
虽是温柔的目光,似乎又藏了深不可测的秘密,四目相对,两人心思却是不同。
今日还真是让人感叹: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
苏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不知如何开口。重圆公子摆了摆袖子,“我瞧着这外头怕是要变天了,小姐莫不是急着回家了?”
变天?
苏纹一惊,露-出礼貌的微笑,“倒也不是。只是,公子这有什么故事是值得我来听的呢?”
“看小姐打扮,应当是富贵人家,那种俗世的故事……怕是入不了小姐的耳。”重圆公子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说来,“不过我这最近倒有个新故事,讲的是一位富家小姐受人陷害跌入泥潭,后来……觉醒的故事。不知苏小姐是否有兴趣一听啊?”
苏纹微微点了点头:“公子,请。”
窗外,雨滴密密的落了下来,那声音碎长悠远,好像也在讲述一个故事。
“从前啊,有一个富商,姓许,他有一个女儿,原配妻子早逝,后来娶了个继室,生了儿子和女儿。一开始这个继室温婉可人,后来,慢慢露-出了她的爪牙。
“许大小姐,心思单纯,为人和善。他的继母真是抓住了他这一点,算计她……
窗外的雷声打断了重圆公子的故事,苏文纹定了定神,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那她被她害死了吗?”
“死?世界上多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比如,生不如死。”重圆公子不屑的一笑,“她暗中克扣了许家大小姐的嫁妆,后来派人毁了许家大小姐的名誉……
听到嫁妆,苏纹拿起杯盏的手抖了一下,茶水都泼到了衣服上,这才回过神来,正要擦拭,却猛的抬-起头来惊讶又恐惧地看着重圆公子,手里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
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的说道。
“许家大小姐嫁给了一个小吏,那个小吏还满身恶习,吃喝嫖赌,有的时候喝醉酒了,还会打她。曾经金枝玉叶的小姐现在却沦为小吏之妇,她感觉这日子没法过了,于是,她想逃。可是他一个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呢?
“那个时候的许家,富商已经死了,他唯一的儿子还小,整个许家是她继母掌权,而且那个时候许家二小姐,也就是她的妹妹正在议亲,若是她回许家,闹出了不开心,会干涉到他妹妹的终身幸福,继母必定不会同意。他走投无路了,想一死了之……
“苏小姐,若你是这许家小姐,你会怎么办呢?”兴许是说了许多话口渴了,重圆公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似是眉眼含情的看向苏纹。
“这许家小姐家庭不睦,最后走投无路,实在可悲。不过她轻信他人,迷于表面,却是无法宽恕的。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未必能识得清人,恐怕下场也仍会如此。如此看来,她确实无路可走。”苏纹正了正神色,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过……听公子言下之意,她如何能破局?
“那便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重圆公子像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问,拿起茶杯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今日瞧这天气雨势应该不小,苏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让家里人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