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怪蒋昭南,那醉鬼对面的声音清冷中透着股似笑非笑的懒散,分明是偏磁性甚至于低沉那挂的男声,可偏偏尾音收着劲,上下打了个旋儿,跟藏着钩子似的,实在勾人得要命。
鬼使神差地,蒋昭南竟慢慢打消了下楼的念头,静静待在平台上,探究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那醉鬼对面刚好被完全挡住的男人。
“我……我觉得?”
醉鬼喝得实在有点多,刚刚酒劲上头不由分说把人拦了下来,现在稍稍清醒以后才发现对面竟是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他净身高一七六,穿鞋估计刚好一米八,结果对方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看样子大概在一八六上下。
正当醉鬼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把人拦下来的时候,对方微微弯了弯腰身,洁白而极具设计感的衬衫被他松开了从上到下的第一颗纽扣,不经意露出的锁骨那处的皮肤白得晃眼。
如果仔细观察一下的话,锁骨下方似乎还有一道深色纹身,楼梯附近的灯光太黯,醉鬼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是眯着眼瞄见了半对翅膀,估计是某种鸟类,又或许是某种蝶类,反正他又不懂艺术,管它是什么。
祁砚知开始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虽说酒吧发生这种事的确再寻常不过,但他实在不喜欢,不喜欢喝酒的时候被人打扰,不喜欢在这么逼仄的空间跟人讲话。
当然,他最不喜欢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醉鬼堵着问“约不约?”,尤其对方还长得不怎么尊重他眼睛。
祁砚知看着醉鬼直勾勾盯着他脸隐隐露出几分痴迷的模样不禁勾起了一抹冷笑,喝醉了的人意识并不清明,刚刚问过的问题很快就忘得干干净净。
祁砚知没和丑人纠缠的耐心,特别是在对方不断犯蠢想要上来拉他衣袖的时候,祁砚知内心升腾的恶意简直到达了顶峰。
蒋昭南在平台等了一会儿,下面没再传出什么声响。就在他想探头看看底下那俩人是不是已经离开时,一句冷漠到已经可以称之为凌厉的低语,轻轻地回荡在狭窄无光的楼梯口,
“我觉得,你真该去死。”
“什么?”那人醉得厉害,酒劲一阵阵地上头,不正常的红晕挂了满脸,祁砚知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字面意思。”祁砚知穿得简单,底下一条朋友设计的牛仔裤把肌肉线条极为流畅的双腿衬得笔直又修长。
隔着一张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的纸巾,祁砚知毫不犹豫地挥手扇了对方一巴掌。
没什么重量的纸巾轻飘飘落在地上,被打懵了的醉鬼勉强恢复了几分清明,祁砚知没收劲,鲜红的五指印清晰地印在对方的脸颊一侧。
当这醉鬼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靠着墙站得随意的祁砚知时,那疼得吸气甚至带了点儿委屈的模样看起来真有几分可笑。
可惜,祁砚知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恶劣,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面孔配上随便出首单曲就能让业界大半音乐人深深折服的才华,外貌也好,能力也罢,祁砚知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可以说是顶配中的顶配。
然而就这么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音乐人,祁砚知这三个字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代名词。
白的壳子,黑的芯子,长得好看那就偏不露脸,大众想让他多做些流行音乐,祁砚知就偏爱玩儿迷幻摇滚,节奏越强烈,音调越变化他就越喜欢。
选这家酒吧的原因也很简单,够噪。
刚发完一首给某珠宝品牌写的商业单曲,现在的祁砚知急需寻找一个足够喧闹的环境发泄自我。
酒都还没喝高兴,莫名其妙就被人拦着耗在这里,正愁有气没地儿撒的祁砚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撞他枪口上的傻子。
“疼么?”祁砚知栖身问得温柔,做音乐的基本都有一副好嗓子,只要祁砚知想,再缱绻细腻的嗓音他都发得出。
“疼……”那一巴掌的力度真的很大,祁砚知说话的时候这醉鬼都还捂着脸满眼淬着怒火。
“真的很疼么?”祁砚知望过来的时候朝他垂眼笑了笑,染着轻松的笑意终于让这倒霉的醉鬼想起来他当时为什么要把人拦下来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就这张脸搁谁不迷糊啊!!
冷脸的时候随便一个眼神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笑的时候右脸脸颊偏下颌的地方又会浮起一个小小的梨涡,梨涡不大却长得很精巧,像个唇边的美人痣似的,稍微动一下就能把人迷得一愣一愣。
尤其遇上谁喝多了脑袋也迷糊的时候,其实什么都还没看明白,但当那张秒天秒地的脸露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完了。
“不……不不疼,”刚刚准备骂上去的那堆脏话被短暂地犹豫一秒后哆哆嗦嗦地吞了回去。
说实话,就这么一张好看得离谱的美人面,他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还真舍不得说点儿重话,哪怕对面这位打人是真疼啊。
祁砚知继续栖身缓缓靠近眯起了漂亮的桃花眼,沾了几分艳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干净而又不容抗拒的男声清晰地吐出一句,
“不疼就快滚,不然就去死,听明白了吗?”
一八七的身高慢慢逼近的时候压迫感十足,对面那人瞬间酒醒了一半,被打的那巴掌还在脸上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面前这人实在惹不起。
但他同时又想,上一辈老人话说得果然没错,越美丽的事物往往越危险,尤其把这话放到人身上,简直就跟箴言似的一听一个准儿。
“明……明白了。”对方声音弱弱的,捂脸时的眼神既愤恨又带了点儿掩饰不住的害怕。
祁砚知其实想说他不吃人,但他才刚退开半步,这人就不带丝毫犹豫地,立刻跳着台阶冲了下去。
一口气都不带歇的那种,看得祁砚知嘴角实在忍不住抽了抽。
“我有这么吓人么?”
祁砚知在下层的平台处稍稍停了会儿,没走下去,就这么沉默地朝下望着,上层平台撑在扶手边的蒋昭南莫名觉得有点冷,披在肩上的西装被他理了理顺势穿了回去。
还没等蒋昭南抚平袖口的褶皱,那道收起了锋利,平静到开始显露出悦耳的嗓音近乎是砸一般落在了他的耳畔,
“别偷听了,出来吧,早就知道你在那儿了。”
男人的声音透着股只开玩笑才会存在的戏谑,没沾染方才出现的万分之一的恶意,只单纯的调笑,直白又干脆。
蒋昭南犹豫了一小会儿,祁砚知没催他,侧身向上望去的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
没等太久,蒋昭南最终还是朝前迈了几步, 角度刚好够祁砚知看清他的模样,当然,也够蒋昭南看清祁砚知的模样。
酒吧的DJ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此刻竟响起了本该完全不属于这里的抒情舞曲,旋律藏着法兰西一贯的浪漫风情,神秘又带着那么点儿几不可察的深沉与忧郁。
祁砚知几年前听过这首曲子,标准的法式情歌,一辆冒着蒸汽驶在绿色田野的列车,一节洋溢着优美歌声的车厢,一位年迈的拿着钢笔在信封上落下姓名的象征派诗人。
没有目的地的列车自由地涌入一个新的时代,没有收信人的信件永远地埋葬在夏夜的微风里。
时至今日,祁砚知仍记得这首歌的寓意,旧时代落幕后,新时代来临前,那个短暂的时间缝隙里,人们曾拥有过的,
飞蛾扑火的爱情。
蒋昭南没听过这首歌,更不知道歌词的含义,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什么腔调都能模仿,俄语也一样,几乎可以说是精通,西班牙语说起来虽然笨拙,却也不影响沟通。
唯独法语,除非必要,不然绝不可能碰一下。
优雅低沉的吟唱在他们投向彼此的目光中流转,祁砚知深不见底的双眸倒映在蒋昭南浅色的瞳孔里,后者不死心地望着,迫切又带着几分偏执的视线一寸寸梭巡着,前者莫名觉得好笑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任他找寻,任他确认过后重新落入早就该接受的失望中。
“艹,还真特么是男的。”蒋昭南笑得苦涩,攥紧的拳头略显无措地垂在西裤一侧。
其实早就看到了,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那头柔软漂亮的蓝色短发,于女人而言的确是短发,对男人来说却是长发。
发丝染过还烫过,蓬松地错落地交叠在一起,不经意撩起颊边的鬓发时,耳垂边又会露出一个十字架模样的银质耳环,左耳是十字架,右耳似乎是一个简单的素色单圈。
不过这人耳朵上的耳洞似乎远不止这两个,耳轮、耳桥,一个挂了锁链,一个穿了根耳针。
蒋昭南粗略估计了下,两只耳朵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五个耳洞,不算太多也算不上少的数字。
至于那张他忘不了的侧脸以及那个只一眼就让他陷进去的背影,统统都跟他面前这人对上了。
而对方,是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