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实现水果自由

此话一出，秦开的眼神变了。

好在多年来修身养性，他毕竟沉稳不少，不至于再如当年那样翻脸暴起，不管不顾地当众对沈让下杀手。他只是上前几步，在轮椅背后站定，以一种但凭差遣、聆听教诲的姿态，弯着腰垂着头，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口型。

“我早已经是丧家之犬，丢的是自己的脸面，但我还有什么脸面可丢的。”

他凑在沈让耳边，为了迁就沈让轮椅的高度，弯折着腰背，显得恭敬，却无端让人为他觉得折辱委屈，他几乎将擦着沈让的耳朵尖，沉声低语，“倒是你——”

“沈让，你是不是气数已尽，没有可用之人了。”

“这种废物也放在身边养？二十岁都没有成功初潮的哨兵——哈哈——”他语气讥诮，“要不要我帮帮他啊？”

他在沈让领口嗅了嗅，发出一声“啧”，随后一点点直起身来，嘴边挂着笑，嘴里却每一个字都恨不得剖开沈让的心肺，扎进去，绞个血肉模糊才算舒坦。

“你猜我闻见什么了？啧——你以为你现在还不够丢人吗？我的，城主大人。”

风宁忙着解说，正讲到“异能吟唱”和“异能恢复时间”，举了些游戏里常见的例子，翻译成“蓄力值”、“回蓝”、“读条”、“技能冷却时间”，又解释道，“双方看似回到了起点，但实际上已经交换了一波技能。下一轮对决时使用的招数也就更容易预测——”

她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去，掩盖了秦开和沈让的对话。

“长官，还是集火严冬吗？”

游子龙请示沈让。他团队作战经验不少，但很少遇到这么强的对手。野外生活，大多是切瓜砍菜打丧尸，有时会遇到些难缠的人类，但也不至于是高级哨兵和两名A级异能者这么夸张。

沈让沉吟一瞬。

理想情况下，邵云征会找他近身肉搏，游子龙如果留在他身边牵制住邵云征，他就能匀出精力对付谢允和严冬。但秦开是个定时炸弹，指望不上不说，放在身边保不齐会不会对自己人暗中使绊子。他之所以把秦开点过来，就是因为秦开就是一条疯狗，他担心这个人没轻没重，用精神系异能伤了游子龙。

邵云征不一样，邵云征的对手是他，对游子龙这种小鱼小虾通常没什么兴趣。

好在大庭广众，秦开有所顾忌。他既然刚才没有翻脸动手，那今天在场上，他就不会正大光明地和沈让撕破脸。撕破脸他没有胜算，无非是再给沈让一个把他赶出朝城的理由，还会牵连邵云征。而不撕破脸，秦开就只能暗中使些手段，不会太明着来，甚至会逢场作戏地和对面动一下手。纵观对面三个人，还是把谢允拖进来最合适。

“想办法把谢允的火力转到秦开身上，你揍严冬，我会帮你。”沈让嘱咐，“搞定严冬去贴身谢允，他肉搏很菜。”

严冬、谢允：……

肉搏很菜的谢允毫不客气地挥动雷公电母锤，一手一条蓝白色闪电，就冲着沈让来了。几株藤蔓连接屋顶和地面，地上与梁上早已爬满蜿蜒缠绕的藤株，接下来的植物都可借此作为根系，攀附生长，上下都可以借力，攻防力量都远比没有根系的植物更胜。

他劈手生长出树枝牢笼，把对面几人困得严严实实。

邵云征正伸手要以人力强行掰断树枝囚笼，没想谢允见着这笼子，条件反射似的浑身放电，尔后不出两秒，满场藤枝纷纷闪过电光，粗壮的藤条爆裂开来，树枝牢笼迅速化为齑粉，邵云征被电得浑身发麻，动作都慢了几秒。

游子龙大喊大叫地围着秦开转悠，“谢允！雷公！来劈我啊！”一会儿又想起来几句电视剧的台词，掐着嗓子学，“谢允，你这毛脸雷公嘴的和尚——”

场下纷纷发笑，谢允恨得更发牙痒痒，闪电顿时朝着游子龙窜过去。游子龙一拽秦开，两人一同挨了这一下。他狠狠拍了拍秦开，“交给你了！”说完，身前藤条忽然长成幕布，他趁乱脱身，留下暴躁谢允对着秦开猛劈。

邵云征距离沈让还剩最后十米。

沈让动作也逐渐加快，异能光点流转，周身植物像疯了一样向他涌去。梁上底下的藤条开出嫩芽，棘刺灌木拔地而起，比膝更高，排列成阵。灌木中莫名夹杂了一株乱入的树丛，树丛矮矮的，挂着一个个鲜红活泼的小辣椒。

梁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许多的仙人球来，忽然一颗颗下雨般掉下来，劈头盖脸就往对方脸上砸。有些仙人球长得太好，还开了花。沈让大概这一包种子没好好保存，天上冷不丁掉下几个乒乓球大小的草莓，邵云征躲得虽快，脚下却踩爆了几个，顿时有草莓香气袭来，他迷惑地愣了愣神，伸手接了一个，满脸不解。

沈让看着地上的辣椒和天上的草莓，歪了歪头，自己都有些意外。

……抛开高冷人设不提，凭良心说，沈让的战斗风格，正经中总透出一丝离奇。

见此一幕，台下的孩子们高兴得不行，纷纷鼓掌叫好。作战部一群人扶着下巴，风宁是见过世面的，她拍着大腿乐不可支，“众筹一个西瓜，现在扔到场上，争取让朝城每个人都能实现水果自由！”

最后五米，灌木丛拦不住邵云征了。

游子龙一个高抛，严冬忽然从后场飞进作战部人群，嘴里骂着娘，被老吕接了个满怀，两人一起骂爹。严冬骂的是“游子龙我操你大爷——”，老吕骂的是，“娘咧，小伙子挺壮啊——”

谢允和秦开缠斗上，精神系异能在常人有戒备时能力有限，而谢允身为A级异能者，天然抵抗B级异能，秦开的精神力只能对他产生干涉，却无法真的制造幻觉。秦开被电得不胜其扰，放出精神兽追着谢允。精神兽在虚实中切换很难，精神兽战斗属于高级哨兵的必修课，谢允自知很难对这灰狼造成物理攻击，只好被追着满场跑，边跑边放电，嘴里还骂，“说好的哨兵的精神兽是用来探路的不是用来战斗的——你们这群人到底怎么回事！”

邵云征越来越近，沈让的轮椅没法越过藤蔓，只能后退。他却一步不退，只厉喝一声“退下！”邵云征充耳不闻，身如鬼魅，沈让身前忽然出现了两个黑洞般的巨大圆圈，最外围一圈像是燃烧的金色。邵云征身形一滞，只觉眼前昏黑，却也只是一次呼吸的时间，他仰头，“呵——”地一声，与那黑洞对峙。

双方精神力正面抗衡，沈让脸色也白了几分。

A级精神系异能者的精神震荡令他一时间无法远程操纵植物，那些远处的藤条毕竟不是真的拥有灵智，不会替他缠上敌人拖走。他双手一拍，手中忽然出现一株特殊带刺的植物。大约是一直藏在手套里，他手指无力，握不住那藤条，于是双手合握。那藤条青绿，枝叶都带着细密的倒刺，已顺着邵云征的手臂缠绕到脖颈，而邵云征的手正向这沈让的颈边袭来。

风宁连解说都忘了，众人瞳孔瑟缩，时间仿佛静止。

却听场上“轰”的一声，沈让与邵云征附近忽然燃起大火，风宁在那边话筒都不要了，扯着嗓子大喊“灭火！苏未安！消防组！灭火！”沈让邵云征两人猛地顿住，却没有一个人率先收手。

“游子龙违规使用异能，战斗结束。邵云征、谢允、严冬，胜！”

伴随着灭火器灭火的声音，场上响起异常热烈的掌声。沈让掀眼皮看了邵云征一眼，像是毫不介怀地偏头，躲开邵云征的锁喉利爪，把那藤蔓拽下来，借着臂力，往烈火里一抛。火舌雀跃地摇摆，很快把藤蔓卷进焰心。

他双手互相拍了拍灰，扶着轮椅的手推轮，转了个方向，面向观众。

“行了，孩子们看着呢。”沈让笑笑，没有看向身侧的对手。

邵云征终于收手，他也转过身，与沈让并肩而立，面无表情地对着满场的兵和孩子们。他像个常年不见光的鬼魅，在人群中从来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偏偏此时此刻站在沈让旁边，却又不显得暗淡。

“你的伤怎么样？”邵云征也没有看身旁的沈让，他整了整衣领和袖口，袖口银纹繁复，仔细看来，应该是仅次于沈让的军职。他目光悠远，掠过人群。

“如你所见，捡了条命，估计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沈让将手放回腿上。

游子龙在火场里，被一干人等围着，喷了满身泡沫。他愣愣站着，好容易脱身，于是跌跌撞撞冲过来。他浑身血管像是流淌着岩浆，不时红光闪过，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听见邵云征一句：

“你如果不是向导该多好。”

邵云征说完就转身，也没叫上着秦开。秦开瞧见他背影，沉默着跟上来，路过游子龙的时候，扭过头眯着眼看他，那眼神厌恶、不屑、嘲讽、甚至还有几分憎恨。

游子龙实在不明白这份憎恨从何而来。可这一时片刻，他也顾不上，他只觉得心跳得飞快，浑身都烫，脑子仍旧像一滩搅浑了的浆糊，他看着人群只觉得光怪陆离，外头的阴云混着里头谢允劈下的闪电，他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就这么近，就这么近。

沈让闭眼静了片刻，才注意到游子龙的不对。他皱着眉头叫他，“过来。”

“游子龙。”沈让叫他。梦魇忽被叫破，似拨云见日。

游子龙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浑身脏兮兮的，一半是火焰燎过的烟灰，一半是泡沫灭火剂，狼狈的要命。他扒着沈让的轮椅，恨不能把大脑袋放到城主的腿上，只在那儿嚎，“长官——吓死我了——”

“我不是故意点火的！”

“我没有故意不听指挥！我不是故意违规的！对不起——都怪我——”

哨兵身体里流淌的岩浆忽明忽暗，他坐在一旁的地上仰头看沈让。沈让安静又稳定地注视着他，认真听着。那些爆燃的岩浆最终蛰伏下去，他一声声哭诉，沈让慢慢等他说。等他说完，沈让才认真点了点头，语气并无责备。

“我知道。只是表演赛而已，不会罚你。”

哨兵的第一课就是控制情绪，可如果不曾面对激烈的情绪，又谈何控制。

一旁消防组井然有序地灭火，作战部的人也分出一部分，绕着火场排开，其余人原地不动。那水系的苏未安回头，视线穿过人群，像是在找什么人。风宁一搭她的肩，“专心灭火，来！”

老墨接了话筒，“异能控制确实很难，很多人的异能在生死关头觉醒，情绪激动之下，游子一着急就用出异能，也是因为战友情。对不！”

观众席上孩子们闹哄哄的，听到老墨这一句，齐刷刷喊“对——”

“你们也要吃好睡好，能量攒够了，到了情急的时候，指不定就能觉醒出异能来。到时候觉醒了异能就来加入我们作战部——作战部待遇可好啦，有最牛的兵，最酷的机枪——”

场地一旁，火焰很快被扑灭。

沈让手中最后那根藤条在火堆里烧成了一滩灰烬，混在许多一样的灰烬里。火系异能向来是最强悍的异能，无论什么样的人、物、丧尸，无论有凶狠的獠牙、有多剧烈的毒性，只要一把烈火，就会在一瞬间明艳耀眼，然后化作一抔无人问津的灰。

“我真的很担心你！！！”脏兮兮的小火龙还坐在地上嚎。

沈让抿了抿嘴。他用牙齿咬着手套边缘，摘了一只手套，用不大有力气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沈让无厘头地想着邵云征说的那句“你如果不是向导该多好”，却还是一下下安抚着躁动不安的小哨兵。顶级向导的安抚力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在哨兵体内，游子龙仰头去迁就他的手，自给自足地蹭了两下，又来看他。

“我知道。”沈让收回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颗晶莹剔透的草莓，递到他嘴边，等游子龙一口叼进去，沈让才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