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悠悠走到卧房门口,苏雪琅推门而入,凌莘紧随其后。
进去后,凌莘打量着四处陈设,问道:“我睡哪里?”
这是苏雪琅的房间,他来得极少。
苏雪琅带他进入内室,“你与我同睡。”说完,径直解衣带除外袍。
凌莘飞快捂住胸口,后退一步,一脸慌张,“你想对我做什么?我良家少男,卖艺不卖身。”
苏雪琅:“……”
他将外袍搭在衣架上,淡淡道:“我能对你做什么?”
凌莘眼珠子骨碌一转,满脸无辜道:“我不知道。”
苏雪琅骤然勾唇一笑,霎时间,眉目如画,光华流转。他一步步逼近凌莘,凌莘愣了愣,不由自主随之后退。
苏雪琅轻声问道:“我是会对你这样……”
他直把凌莘逼退到墙角,微微低头,二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空气中氤氲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氛围。
“……还是这样。”
明明苏雪琅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凌莘却莫名感到了危险来袭。
糟糕,玩笑开大了,他接不住啊。
奈何他是个不甘示弱的人,挺了挺胸膛,结结巴巴道:“我不怕你,你有本事放马过来。”
袖下拳头却悄然握紧,苏雪琅这家伙要是敢做出格的事,别怪他蛮不讲理。
苏雪琅眼中的情感宛若开闸的江河,倾泻而出,澎湃咆哮着涌来。
他低语,声音沉沉,“凌莘……”两个字仿佛含在舌尖,来回滚动品尝,当中泄露的情欲意味让人不敢直视。
凌莘身体抖了抖,情不自禁示弱,“我……我是直的……你也是直的…….不要做糊涂事……”
苏雪琅一笑,好似在自嘲,又好像笑他不自量力,“我是糊涂人,如何做不得糊涂事?”
凌莘膝盖一软,几乎想跪下,“你是聪明人。”
只一句话,令苏雪琅瞬间默然。
不错,从小到大大家都是夸他聪明人,做事张弛有度,为人处事从不出错,人人皆夸苏家长子前程似锦,有大造化。
这夜,他却只想放肆地,出格一回。
抛却前程,罔顾常规。
可是,纵使他相思入骨,病入膏肓,为了不吓到凌莘,他也只能克制地说一句,“开玩笑罢了。”
抽身退离。
凌莘长舒口气,一巴掌拍在苏雪琅背上,“好小子,吓你大爷一跳。”
苏雪琅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
吃干抹尽是爱慕者的本能。
他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可以抽身第二次。
凌莘率先往雕花床上一躺,“我睡里头。”
里头暖和一些,没那么冷。
苏雪琅看也不看他,等他睡好了,才躺下。
二人背对背静默片刻,凌莘按捺不住,吭哧吭哧转过身,看着苏雪琅瘦削的背,一开口就是,“你家多有钱?”
苏雪琅:“……”
凌莘又兴奋问道:“是不是十辈子都花不完?”
苏雪琅淡淡道:“睡罢。”
这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
凌莘嘟哝道:“我穷得响叮当,还当过乞丐,人比人气死人。”
苏雪琅睁开眼,闲谈般问道:“你住哪儿?”
“我没有家。”
“客栈?”
“不是。”
“街边?”
“不是。”
苏雪琅语气平静,却问得细致,好似迫不及待的猎人,挖了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等待猎物的大驾光临。
凌莘完全无知无觉,悠闲自在,全当聊天。
“是哪里?”
凌莘神秘一笑,“你家里。”
这家伙绝对猜不到真相。
苏雪琅不语,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莘心念一动,怀疑道:“你是不是想使坏?”
他也是看过不少传奇志怪的人,多得是打着大义灭亲的幌子消灭非我族类的妖精的坏家伙。以前他不觉得这些人坏,现在立场不同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神色一凛,半支起身,脑袋伸到苏雪琅肩膀上,掰过他的脸,非要看看他的表情。
苏雪琅:“......”
他轻轻拿开他的手,“睡罢。”
凌莘狡黠眨眼,“不睡,起来嗨。”
苏雪琅眯起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起来,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凌莘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男人,你在玩火。”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神极其警惕地看着苏雪琅,“你是基?”
苏雪琅轻声重复,“鸡?不是,我是人。”
凌莘没有解释其中意思,只一本正经说:“我不喜欢男生。”
苏雪琅沉默片刻,道:“我喜欢女子。”
凌莘整个人松懈下来,又有了玩闹的心思,笑嘻嘻推他,“起来,快起来。”
苏雪琅没有动。凌莘翘起兰花指碰了碰他,装腔作势捏嗓子道:“官人,奴家长得貌美如花,你很喜欢是不是?”
说着还屈起一条腿蹭他的大腿。
苏雪琅:“......”
他破天荒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凌莘大为惊奇,兰花指也不翘了,只盯着他,“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苏雪琅不语,转过身睡下。
打破了苏雪琅的语言习惯,凌莘兴致大起,更起劲了,趴在他的身上还要说什么,苏雪琅淡淡道:“再吵便下去。”
凌莘瞬间闭嘴,躺平,睡觉。
高台之上,云烟缥缈,栏杆边立着一道身影,衣裳翩飞,仿佛即将乘风而去。
他静立在后,默不作声望着那道身影,眼中浓烈情感翻涌,似有千言万语欲诉不得,只得吞落入腹,藏入眼底。
旁边有个声音突兀地冒出来:“你喜欢他?”
他吐出两个字:“恶心。”
一滴泪缓缓落下。
违心之言,锥心至此。
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爱意几乎使他发疯。
奈何他不喜欢男子,便是他一生的劫难与诅咒。
克制。
克制。
与他如常相处下去。
睁开眼,天光已大亮,身侧无人。
他一摸身旁枕被,早已凉透。
两处相思,各表一枝。
梁府。
夜色浓重,风把门窗吹得“砰砰”响,像极了有人在敲打门窗。
梁生抱着锦被,怔怔地望着紧闭的窗户。
自打与小莘在一起,每回离开小莘,他便像失了魂,再也找不到自己。
他想与他在一起,不论白天黑夜。
长长久久,朝朝暮暮,在一起。
只是凌莘终是不受束缚,不受桎梏。
他也不愿看到他为了自己违逆天性,他喜欢夜里出现,他便昼夜颠倒,他喜欢无拘无束,他便一心迁就。
为他,在所不惜。
相思蚀骨,便让他一人独享。
不必抱怨,更无需旁人同情,他甘之如饴。
风渐渐止了。
窗外漏进微光,又是一个相思无眠夜。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泪毫无预兆滑落。
爱是疼痛的欢愉,他终于,深有体会。
天明时分。
苏雪琅招来管事,“去查一个人。”
管事问:“查谁?”
“一名名为凌莘的青年,”边说着,他递出去一幅画,“此事莫要让老爷夫人知晓。”
“是。”管事接过。
“他曾当过乞丐……”苏雪琅顿了顿,“应当吃过些苦。”
管事疑心自己看错了,大少爷脸上一闪而过的……是心疼?
“是。”
管事退下。
苏雪琅面无表情望着门外,高深莫测得让人不敢接近。
心中思绪纷繁,却全是一个人的身影。
他迫切地想了解他的过往,他的喜好,他的一切。
求知欲从未有过的旺盛,甚至使他痛苦。
他想知道他出生于何地,在哪处生活,幼时如何机灵活泼,少时如何调皮捣蛋,走过哪条街,路过哪朵花,爱慕过哪个姑娘,从小到大是否一如既往的……可爱。
应当是的。
他都想了如指掌,然后记得比自己的回忆还深刻。
他很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他无能为力。
便放任,便纵容。
甜蜜的,痛苦的。
欲断不能,欲爱不得,在爱恨中进退两难。
顺风顺水小半生,他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傍晚落日斜照,霞光映天,管事回来了。
苏雪琅枯坐一日,方才等来结果,怎么会不急切。
他“腾”地站起,失了往日淡定,迎着管事愕然的目光,他这才察觉失态,缓慢坐回座位,“如何?”
管事怀疑自己又看错了,他矜持有度的大少爷,怎么会如此急切?
料想是他忙活了一日,眼花缭乱,看走了眼。
他恭恭敬敬道:“回少爷,此人身份不明,并未查到。”
苏雪琅久久无言。
久到管事心中产生了疑问,不自禁想抬头,上座方传来苏雪琅略显冷淡的声音,“再查。此地查不到便去别处查,无论多久,都给我查下去。”
管事敛起面上不由自主表露出来的疑惑,应道:“是,少爷。”
管事自苏雪琅院落中出来,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前来回禀,“管事,老爷找你呢,在书房等你。”
管事脚下一拐,急匆匆朝苏老爷书房去,道:“老爷找我做什么?”
小厮追上前,“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事。”
来到书房门前,管事叩门,“老爷,小的来了。”
“进来。”
一进房门,苏老爷开门见山道:“雪琅最近有些魂不守舍,都在做些什么?”
管事哪敢隐瞒,便一五一十道来,“少爷最近没有出门,梁少爷来过几回。少爷今日还要我寻人。”
苏老爷道:“寻什么人?”
“一名姓凌名莘的青年。”
苏老爷沉思半晌,道:“为何?”
“小的不知,少爷没有说缘由。”
苏老爷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有何动静再禀。”
“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