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虽然（像他的许多同事一样）被加拉哈德的脸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和姿态，告诉他们罗林斯因为公务去了临近的一个分局。

“罗林斯探长刚刚打电话给我朋友，说你们找到了她女儿……”加拉哈德解释着，轻轻拉了拉桑希尔的袖子，对她说：“给他看看爱丽尔的照片。”

后者赶紧从外套内则的暗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了阿马罗。

照片上是一大一小两位女性。虽然发色不同，但一模一样的脸型、眼睛和鼻子显示，她们之间绝对存在某种亲缘关系。

她们的T恤上都印着“杀手本能”乐队的标志，亲热地拥抱在一起，脸贴着脸，心口相依，面朝镜头露出了甜美、幸福的笑。

“这是我女儿，爱丽尔，”桑希尔指着照片上的小女孩儿，用颤抖的声音说。“她三年前在多伦多失踪了。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找她。”

阿马罗仔细看了看照片，对比了一下桑希尔和照片上那个年长女人的相貌，说：“我没有接受登记那些女孩儿身份的工作，所以不是很清楚这方面的情况……”

“那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们，案子的负责人是谁？我们可以直接跟他交涉。”加拉哈德恳切地说，“实不相瞒，我这些同伴的孩子都不幸走失了。目前我们搜集到的信息显示，孩子们都在纽约。所以我们就想，既然你们找到的女孩儿里有爱丽尔，也可能有其他女孩儿。我们想尽快找到她们，然后带她们回家。”

“是她。本案的负责人是奥利维亚·本森探长。”阿马罗纠正到。他打量了一下站在加拉哈德身后的几个家长，说：“你们等一下，我去叫本森探长。”

“当然。太感谢您了。”加拉哈德赶紧点头，目送阿马罗在拥挤的警局里，艰难地挖出一条路，然后被人群淹没。

几分钟后，他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只是这次，他身后跟着一个女警官。

“这就是本案的负责人，奥利维亚·本森探长。”阿马罗说完，接着向本森介绍起了加拉哈德一行，“这些是我跟你提过的孩子家长。”

本森的个子相当高，起码有五尺八【1】。

她的五官非常出色，有一个坚毅的下巴和一双温暖的深褐色眼睛，年轻时显然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而她的神经也和她的下巴一样坚毅。在看到加拉哈德的脸之后，本森也被吓了一跳。但她比她的其他同事都能沉得住气，不但没有再麻烦上帝，也没有死盯着加拉哈德看，而是很快把家长们引进接待室，跟他们聊了起来。

她耐心地听完了四个家长的寻人诉求，第一时间让阿马罗探长去拘留室带人。之后更是亲自给其他接收其他孩子的分局打电话，询问他们那儿的孩子里，有没有几位家长的孩子。

“找到了。拉妮·费多鲁克在第二十一分局，”本森挂了电话，对费多鲁克说。“这下，几个女孩儿就都找到了。负责关押他们的分局已经派人送她们过来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说话间，阿马罗回到了接待室。

一个纤细的女孩儿跟在他身后。

桑希尔看到这个孩子后就愣住了。她记忆中的爱丽尔还没长大，个头不高，刚刚到她的肩膀，喜欢在头上夹满五颜六色的塑料发夹，因为它们让她那头天生的金发“更好看”。

她喜欢把指甲涂成嫩粉色，再在涂好颜色的指甲上贴那种闪光的镭射贴纸。同样的贴纸也会被她贴在耳垂上，充当耳钉。因为爱丽尔怕疼没打耳洞，戴不了漂亮的耳饰，只能靠贴纸。

但站在桑希尔面前的这个女孩儿比她要高小半头，身体上已经显现出了成年人才有的圆润曲线。只是因为太瘦，所以曲线的弧度并不是很明显。

她的金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一个发卡都没有。头发更是没有半点光泽，看起来乌蒙蒙的。

她打了耳洞，带着颜色俗气的假宝石耳环。她的指甲不再是可爱的粉色，而是过于艳丽的桃色，有三分之一还剥落了。指甲上也没了闪光的贴纸，只有几颗一看就很廉价的塑料钻。

爱丽尔看见桑希尔也很惊讶。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她妈妈并没有这么瘦，这么矮，脸上也没有这么多皱纹。

她的眼眶发酸，在离桑希尔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注意到她妈妈的目光停在了她的手上，爱丽尔突然感到了羞愧和胆怯。

她把手藏到背后，试探着喊：“妈妈？”

桑希尔伸手想摸摸爱丽尔的头，但后者条件反射地迅速躲开，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把脑袋放在了桑希尔的手掌下方。

“妈妈？”她又问，脚下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桑希尔温柔地理了理她的乱发，将一缕不太服帖的头发别到了她的耳后，小声说：“宝贝，你长的好高啊。”

她展开双臂，终于再一次地将她的女儿抱在了怀里。

爱丽尔先是僵了一下，接着全身心地投进了这个怀抱。她紧紧环住了妈妈的腰，把脸埋进了妈妈的颈弯。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湿意，桑希尔轻轻拍着爱丽尔的背，不断小声说：“好了好了好了……”

其他人礼貌而体贴地站在一旁，并未打扰这对母女的重逢。加拉哈德借机悄悄接近本森，在她耳边悄悄说：“本森探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当然。”本森微微点头，轻手轻脚地打开接待室的门，带着加拉哈德走了出去。她将加拉哈德领到了一张办公桌边，又给他拉来一张椅子，这才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加拉哈德坐下后，习惯性地翘起腿，斯文地把两只手交叠在膝盖上，面带微笑地说：“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我的朋友们什么时候能带孩子们离开纽约？我知道你们警方可能希望那些孩子能提供一些证词，供你们抓捕或是指控……抱歉，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会这么问是因为，自从他坐下来之后，本森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怀念而恍惚，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本森回过神，一脸窘迫地道歉：“不不，抱歉……我……您……”

“我知道我长得很像您之前的某个同事，但我也听说他平时没什么表情。我觉得刚刚应该没那么像……”

“不是长相。我的那位同事，顾医生，他也经常像您这么坐……我只是……非常抱歉。至于您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我想您的朋友还得在纽约再待一阵……”

“这个‘一阵’具体是多久？”

本森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不太好说。因为我们没法确定，案件的调查要持续多久。而且，调查结束后，可能还需要她们出庭指证犯人。所以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希望她们最好不要离开纽约……”

这时，一个加拉哈德觉得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本森探长在吗？我带塔拉·哈比斯来了。”

本森立刻起身，高声说：“在这里，泰勒探长。”

加拉哈德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张记忆中熟悉的脸。他也站了起来，等待麦克·泰勒的接近。

看到加拉哈德，泰勒怔忪了一下，但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侧过身露出了跟在他背后的女孩儿。

“这就是你之前问到的塔拉·哈比斯，”泰勒朝本森介绍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她的家长在哪儿？我想跟他们谈谈。”

“哈比斯先生正在接待室，我一会儿就带你过去。”本森说，指了指笑着站在一边的加拉哈德，“这位是哈比斯先生的朋友，呃……我还没问您贵姓？”

加拉哈德立刻接口：“麦克劳德，加拉哈德·麦克劳德。”

“麦克劳德？！”这是泰勒。

“加拉哈德？！”这是本森。

“对。以及，对。”加拉哈德被两位探长的反应逗乐了。他朝本森露出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又对泰勒伸出手：“您好，泰勒探长。我们终于见面了。”

“是的，终于见面了。”泰勒跟他握了握手，表情警惕而狐疑地说。“我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因为别的原因见面。”

加拉哈德耸耸肩，笑得更开心了。

“塔拉！”有人大喊。

接着，一团褐色的影子从他们三个身边飞过，扑向了塔拉·哈比斯。

那是帕特里克·哈比斯。

他抱住了他的女儿，两只手紧紧地环在她的背上，像是在保护失而复得的宝物。

“爸爸！爸爸，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塔拉在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我应该听你的话的！我不应该随便相信网上认识的陌生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哈比斯连声说：“没有没有，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费多鲁克和弗雷泽跟在哈比斯的后面，也跑出了接待室，守在第十六分局的门口，焦急地看着他们女儿可能归来的方向。

泰勒看着抱头痛哭的哈比斯父女，又看了看不远处紧紧拉着手的桑希尔母女，脸上神色莫名。

加拉哈德在此时对泰勒说：“泰勒探长，请相信我，无论您在怀疑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我希望如此。”泰勒的回答和之前电话里的一模一样，“否则，我会亲自逮捕你们。”

加拉哈德微微一笑，垂下眼帘：“您不会的。因为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