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伊芙有了喜欢的人,就送他一束白晶菊吧。”
“母亲”哼着歌,对年幼的女孩这样说。
“那一定会是位相当温柔纯洁的人。”
***
伊芙从很早很早开始,就觉得主管是个很温柔的人。
在她还是人类的过去,在她刚刚心怀忐忑地入职L公司的那一天起,她就这么觉得了。
最初的伊芙,有金色的长发和灰色的眼睛。“父母”将她教养得很好,各种礼貌辞措使用得标准完美。但她只是一个刚刚踏入职场的新人,得知跟着前辈要去见公司的主管时,她只能慌张地整理身上崭新的制服,努力压下内心的无措。
主管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紧张,笑着说不必过于拘谨,称自己和她一样,也是第一天上班的“新人”而已。
伊芙将信将疑,但心中的紧张确实缓解了不少。
“名字是……伊芙?”
主管笑着,语调很温和。
“你的头发……”
是不能留长发吗?伊芙心中一惊,原本松缓下来的情绪被重新提起。
“是,是需要我剪掉吗?”
伊芙小心翼翼地试探,眼睛悄悄地盯着主管,不敢错过他每一种神色间细微的转变。
但坐在桌后的主管依旧是轻轻地微笑,连同嗓音也维持着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柔和。
“不,很好看,就留着长发吧,请务必好好保养它们。”
这就是伊芙第一次见到主管的场景了。
时隔许久,往事变迁。大概主管早就不记得当时的事了。但伊芙却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直到借助【异想体】的力量彻底舍弃了身为“人类”的现在也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少女心底的白晶菊悄悄发了芽。
一次又一次的镇压工作,一次又一次艰难的“考验”。伊芙得以开始了解到更多有关主管的事。
她曾与主管一同分享过喜悦,也曾一同袒露伤痕相偎取暖。
白晶菊在这每一次的交谈和对视间抽出枝条,长出新叶。
伊芙也能够从那些过去零碎的片段和细节里捕捉到一位女性的身影。
她知道那是主管疯狂的起始,是暴风诞生的开端,是划伤心脏的刀,是高悬头顶的利剑。
但她想,
这没关系。
她很健康,她很厉害,她能活很久。而“父母”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
所以她习惯于等待,她能等很久很久。
一直到蒙在主管心头的血色消退,她就拿出藏在背后的白晶菊,放到他手里。
但世界不是总如她所愿的。
跨过最后的考验,伊芙拄着剑半跪在废墟之上双目紧盯着眼前喷发的光束。
这是能够改变一切的“光之种”。
只要它能持续七天七夜,那些美好的东西就能被补全,人类将拥有反抗的可能。而威胁着人类和世界的“都市病”也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但主管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
整个公司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没有任何人知道主管去了哪里。
主管没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自然也包括伊芙。
少女怀里的白晶菊还未盛开就走入了枯萎。
但伊芙不能任性地离开去追逐。
作为最强的五级员工之一,伊芙身上仍然有着未尽的责任。
“我必须保护‘光之种’的正常发射。”
所以她提着刀站在这里,冷漠地挡在Angela面前。
——这也是主管留下的一部分。
所以绝对不会让你过去。
伊芙的目的一直都简单的要命,蓝发的Ai看着她,目光说不上来是怜悯还是厌恶的复杂。
“……为什么你可以是那个例外。”
“为什么你可以是不必修正的变数。”
“为什么你可以……可以得到他的注视。”
莫名其妙的问题,但丝毫不影响伊芙重新起身举刀。
从一开始伊芙就能感觉到Angela对自己抱有敌意,只是在这不需要粉饰的终焉时刻抛弃了那点装模作样的伪装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而已。
不重要。
伊芙告诉自己。
但显然Angela并不打算就此略过这个话题。她沉默片刻,还是选择将一封信递给浑身戒备的伊芙。
“你不应阻止我。”
蓝发的Ai睁开那双与主管同色的眼睛,道。
按理说,伊芙不该信的,更不应该打开信封,她本应坚定地挡住Angela前进的脚步,完成她的义务和使命。
但伊芙不能。
她心有预感,于是胸腔里的那块肉开始疯狂地泵入氧气,节奏快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吵闹。
她手脚冰凉,不眠不休连续与异想体鏖战数日都冷静清醒的大脑此时居然开始出现眩晕感。
她知道写这封信的人会是谁。
但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从这个人手上得到这样一个近乎于残忍的答案。
伊芙不记得信里具体写了什么,明明关于那天的记忆明明如此清晰,偏偏只有那一块被蒙上了雾,隔着一层始终看不清的布只隐隐约约能想起零星的一点。
她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主管消失了。
连同身体和一切,全部作为“光之种”的一部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主管笑着称赞她怀中的白晶菊美丽动人,最后却又轻轻抚摸着白晶菊的花瓣,柔声说让她送给别人。
“相信我伊芙。”
“在全新的世界里,你一定能遇见配得上这花的人,拥有美好的一切。”
但伊芙怎么能接受?
她的花为一人发芽,为一人开盛开。
再不会有别人了。
被鲜血浸湿的手甚至握不住剑柄,伊芙把那封字迹端秀的信小心地折好放进衬衣的口袋。
再次抬眸时,她主动走进了【T-03-46】的收容室。
她看着沉默的白色异想体,目光平静到死寂。
“……我要找到他,”
“既然认可了我的白晶菊,又为什么要回避。”
“明明每一个词都有不舍。”
“明明说过会活下来。”
伊芙的声音有些沙哑,声线却很平稳。
“大家会实现那崇高的理想。”
“光之种会完成一切夙愿。”
“……那,他自己呢?”
……
没有回答,【白夜】收拢巨大的羽翼,沉默不语。
“……那么,由我来做前往冥界的俄尔普斯。”
伊芙垂眸,
“我来带他回来。”
“所以,我需要一首歌。”
“——”
【白夜】轻轻挥动翅膀,难以辨别的语言在伊芙脑海里自动成了她能够理解的话语。
“然——”
“我给予你竖琴,给予你歌谣,给予你所需的一切。”
“你应该信任我,将生命作为入场券奉献给我。”
“然后,我自然会向你展示,”
“——力量。”
于是伊芙舍弃了身为人类的部分,换取了一张前往冥府的“单程票”。
她用生疏的动作打捞属于主管的“残骸”,也越来越清晰地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不断的远离。
视线内的发丝一寸一寸地褪成灰烬似的白。她随手擦干溢出的血,用鲜血淋漓的手指在流光里找碎成一片一片的金。
……这样就好。
伊芙紧紧握着手心里的碎屑,闭上眼睛。
对身体的掌控力在逐渐减弱直到消失,脱落的指甲连带着皮肉一起被这具身体舍弃。
撕裂的肌肤蠕动着生长,白骨被新生的皮肉包裹。
少女的生机迅速的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从肉/体深处散发的腐朽的味道。
手中枯萎的白晶菊萎缩成一团,又迅速地长出藤条和枝叶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体上。
争先恐后冒出的花苞在枝条上挨挨挤挤。不过停顿片刻,就炸开层层叠叠的花瓣,把这具新生的空洞躯体填满。
甜到有些发腥的花香是唤醒她的铃声。
于是这刚刚诞生的白色的“怪物”睁开了眼睛。
她什么都没有,唯独胸腔里装着要送给谁的玫瑰。
“……伊芙?”
它听到面前的人这样称呼自己。
——漂亮的金色,
它想。
于是它遵循本能般的送出它唯一拥有的东西,于是它得以重新回到这人间。
它再次为自己找回属于“伊芙”的东西。
“它”靠在眼前人的怀中,终究抓住了身为“她”的部分。
“主管......”
我想,送您一朵花的盛开。
送给您它全部的美丽和绚烂,送给您它唯一的归属权。
它就在这里,除您以外,没有别的任何归处。
伊芙小心翼翼地牵着主管的手去触摸刺破她心口长出的玫瑰,连带着牵引他去触碰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她垂头,像从前一样听从主管的每一个安排。她始终相信主管作出的每一个决定,相信他的一切和全部。仿佛这样就能强行掩盖如今发生的一切改变,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伊芙”,就能......就能告诉自己,她依旧是主管最信任的“伊芙”。
......我要,忍耐。
这具身体和从前别无二致,甚至比从前更盛。我能重新学会战斗、学会烹饪、学会曾经“伊芙”会的一切甚至能做得更好。
人类的情感和感知我可以模拟,我足够乖巧,足够有用。我能完成主管所有的要求,交给我的一切我都能完成所以——
......所以主管不会再丢下我。
所以她不会忤逆主管的话,她乖乖看着主管离开,等待着主管回来。
胸腔里的情绪有点闷闷的,但没关系,她可以忍耐。
她喜欢主管的拥抱,喜欢他的心跳,喜欢主管说话时看着她的眼睛,喜欢主管微笑时的弧度,喜欢他叫她名字时唇瓣的每一次开合。
所以她忍耐了。
非常、非常努力地忍耐了。
偶尔的报复是主管允许的举动,她遵守规则,理应得到奖励。
......是我的错。
伊芙想。
手中握紧的镰刀上浮现红黑色的焰火。她轻轻举起又落下,挡在她身前的数只咒灵身形一滞,整齐划一地被成两半,随即变成灰烬消失在空气里。
“......哈。”
在空中调整身形躲开这一击的夏油杰表情有些无奈,眼里却盛满凝重。
“刚刚是说话了吧?真稀奇……”
回忆着刚刚伊芙的发言,夏油杰踩着咒灵在半空中不断移动以躲避伊芙的攻击。
“可没人告诉我这咒灵这么强啊,真是……”
微微俯视还站在这一片狼藉上的白发咒灵,夏油杰先是轻轻叹气,随后又蓦地勾起嘴角笑出了声。
“——太好了。”
随手从碎得不成样子的衣服上扯下布料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夏油杰确认着自己的伤势。
嗯,左手和左腿都不能用了,胸口的疼痛感……应该是肋骨断了,腹部的伤口也需要尽快处理……
“不得了。”
近乎于冷漠地审时着自己的身体,开口时的语气依旧是带着些惊叹的感慨。
“这种咒力质量,恐怕又是一个特级吧?”
夏油杰的目光在那个被荆棘裹成一团的“球”上扫过,最后又回到伊芙身上。
他当然能感受到对方投来的视线里那近乎实质化的杀意,但他本人对此似乎完全不在乎。
真的,太棒了。
“这样的话,达成目标的概率又会大大提升吧?”
再次挥袖招来几只等级不算高却特殊的咒灵,他看向伊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志在必得。
“拿下它吧。”
于是伊芙的眼前突然暗下来,连带着听觉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