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下午两点。
敲开埃泽尔的房门后,阿奎尔扶着门框,“啪”地往他手里拍了把别克GL8的车钥匙。
埃泽尔与他对视两秒,把车钥匙往兜里一揣,真诚道:“笑纳了。”
“别。”阿奎尔薅住他,一脸痛苦面具,“送我去医院,求你了爷爷。”
埃泽尔耸耸肩,转过头。诺亚正在书桌边安静地看动画。
见诺亚投来疑问的视线,埃泽尔冲他晃晃手上的车钥匙:“我出去一趟,大概晚饭前回来。”
诺亚“哦”了声,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阿奎尔身上:“二号怎么了?”
“他人菜瘾大。”埃泽尔走过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顺手揉了把他的脑袋,“女王陛下就在楼上,有什么事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在群里喊人……”
等埃泽尔和阿奎尔拌着嘴离开,卧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诺亚慢慢趴到桌上,下巴枕上手臂,发呆般盯着手机。
在发现他喜欢看视频后,埃泽尔就给他弄了个手机支架。
“眼睛别挨太近。”埃泽尔当时说,把他往后捎了捎,诺亚听见他嘟囔了句“要不买台新电脑吧”。
诺亚之前也听他说过“买”这个词,那还是埃泽尔刚将他领回来带他去买衣服的时候。
现在诺亚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基础认知:人类社会的物质流通是建立在一种叫做“钱”的共通资源的基础上的,社会阶级也是;底层阶级的人类常常需要忍受许多“压榨”,就是因为他们获取这种共通资源的渠道实在是太少了。
“电脑会很贵吗?”诺亚问。
埃泽尔确实正在算卡里的余额。他愣了愣,没想到诺亚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哟,还知道这个呢?”埃泽尔反应过来,笑着捏他脸,“没关系啊,我会赚回来的。钱这种东西嘛,赚了就是用来花的。”
诺亚想起埃泽尔指尖留下的余温,忍不住碰了碰自己的脸。
他认真地思考起来:怎么样才能赚钱呢?
如果他能赚到足够养埃泽尔的钱,埃泽尔是不是就不用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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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阿奎尔扛上副驾驶后,埃泽尔调整好座椅和后视镜,发动了车子。
“首先我得告诉你,我已经一年多没碰方向盘了。”埃泽尔真诚地说,“要是磕着碰着了后果自负哦。”
“谢谢你,我已经开始慌了。”阿奎尔扒住车窗,“要不我们还是打车吧?”
“晚了。往好处想,至少你窜在自己车上不会那么社死。”
阿奎尔扫了他的侧脸一眼,重新瘫回椅背上,放弃挣扎。
“唉。”他叹气道,“年轻真好啊。”
“知道自己不年轻了就注意点咯。”
“干什么,什么叫不年轻了!”阿奎尔顿时不乐意了,“三十多岁才是大好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
埃泽尔耸肩:“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
别克GL8开上马路。阿奎尔也不闹腾了,朝后挪了挪,将自己安稳地嵌入安全带里:“没办法。亲爱的弟弟,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人的生命是很短暂的,得及时行乐才行。”
埃泽尔没说话了。车子拐进路口,忽然变得有些阻塞起来,等一路慢慢经过斑马线,他才在左车道看见堵车的罪魁祸首。
那是两辆靠边停的车,前头警车的车屁股被后面的白色小轿车撞得稀烂,一个眼袋几乎要掉到下巴上的年轻警察正烦躁地跟轿车车主说着什么。
“哎哟,撞警车啊,真牛。”
阿奎尔刚从绞痛中恢复过来点,脸还苍白着,见状顿时起了兴趣:“诶,那不是克里斯·泰勒吗?”
埃泽尔收回视线,扫了他一眼:“你知道他?”
他打了圈方向盘,克里斯和惨遭重创的警车的影子在后视镜里远去了。
“当然,别忘了你以前被叫家长时常常是我去的。”阿奎尔摆摆手,“就是他吧?跟你互殴的那个,怎么头发颜色还变了。”
埃泽尔面不改色:“还有这事?我都忘了。”
“哦——”阿奎尔拖长声音,“那正好,要帮你回忆一下年少轻狂的小埃泽尔吗?”
埃泽尔:“不需要。”
阿奎尔假装没听见。
“你们那会儿有个什么全国高中生模型比赛,你的一个亚裔同学,叫克里斯·泰,做了个企业号的模型。”
他自顾自继续乐道:“两位克里斯不知发生了什么口角,忽然就推搡起来了,结果姓泰勒的那位冷不丁把那个模型从桌上推了下去。”
“你知道达芙妮夫人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们家的埃泽尔本来还在边上看戏呢,一见到那个模型摔了个稀巴烂,就突然冲上去揍人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哦。”埃泽尔这才想起来,“原来当时挨揍的那个人是他啊。”
“怎么,你不知道?”
埃泽尔真诚道:“说实话,完全没留意。”
阿奎尔“啧啧”两声,摇头叹息:“无情的埃泽尔,真伤少男心。”
埃泽尔顿时嫌弃道:“你一定要用这么恶心的说法吗?”
“不,”阿奎尔摊手,“我只是为某个曾试图跟你交朋友的小朋友感到惋惜。”
等两人从医院里出来,半边天已经黑下来了。
“你猜怎么着。”埃泽尔瞥了眼将救命药宝贝地环抱在臂弯里的阿奎尔,“虽然你这次痛成这样了,但我敢肯定下次你还会照吃不误。”
“及时行乐,弟弟。”有了药就仿佛多了分底气的阿奎尔愉快道,“当然,下次我或许会保守点点个微辣。”
埃泽尔耸耸肩,拉开车门。他系上安全带时,忽然感到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女王陛下的来电。埃泽尔接起电话:“妈?”
“哎哎,是来关心我的吗?”阿奎尔凑过来,在话筒边夹着嗓音道,“妈咪,我感觉好多了~”
埃泽尔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
他们听见女王陛下问:“埃泽尔啊,诺亚也跟你们一起出去了吗?”
埃泽尔眉头跳了一下。
“没有。”他发动车子,“他不在卧室里吗?”
“不啊。”女王陛下听起来很困惑,“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我还以为这孩子跟你们一起出去了呢。”
“他的手机在吗?”
对面传来女王陛下翻箱倒柜的声音:“……好像不在。咦?”
手机里响起窗帘摆动的沙沙声,接着是“咚”的一声响。风声停了。
女王陛下关上窗:“哎呀,你房间的窗户怎么开得那么大……”
“妈,你忙你的。”埃泽尔说,“我给他打个电话。”
等挂了女王陛下的电话,他又给诺亚拨了过去。
十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首先灌入话筒中的是呼呼的风声。诺亚的声音混在其中,若隐若现。
“埃泽尔?”他说。
埃泽尔稍稍放松了些。他单手把着方向盘,用平常那样的随意语气道:“嗯哼,是我。”
“手机真的能发出你的声音。”诺亚的声音似乎远了些,埃泽尔能想象出他好奇地摆弄手机的样子,“好神奇。”
“当然啦。”埃泽尔笑了笑,“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一个很高的地方,能从上面看到很多房子,还有很小的马路。”
诺亚顿了顿:“城市亮起来了。”
在诺亚出声时,埃泽尔看见路灯一盏接一盏地点亮,映亮紫色的天空。
“是啊。”他说,“你去那里做什么?”
“有人召唤我,我就来了。”
“……”埃泽尔眉头一跳,“什么?”
“可能是人类有某种联络我们的方法。”诺亚老实地说,“我也不是很了解。”
绿灯转红灯,埃泽尔踩下刹车。
“诺亚。”他大脑飞速转动,语气放温和了些,“知道吗?女王陛下进屋没见到你,她很担心。”
“……”诺亚似乎愣了愣,声音带上一丝小心翼翼的内疚,“对不起,我忘记了。”
“没事啊,不是怪你的意思。”
埃泽尔哄道:“先回家呗,我们看看这事靠不靠谱,或者我去接……”
他话还没说完,话筒中骤然一静,紧接着一道机械女声打断了他。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埃泽尔眼角抽了抽,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阿奎尔一直没出声,直到这会儿才凑过来:“发生什么了?怎么听着神神叨叨的?”
埃泽尔暂时没应他,转头给眼镜四号拨去了电话。
几声“嘟”后,眼镜四号懒散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喂?”
“嗨,斯莱特,”埃泽尔真诚地说,“能帮我查下我旧手机最后的定位吗?”
-
“对不起,”诺亚道歉,“我忘记了。”
他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埃泽尔的回应。
诺亚看了眼手机,发现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
他努力捣鼓了一通,最后黑屏上也只是有气无力地蹦出个电量耗尽的图标。
诺亚看不明白。他盯着它,一时间陷入迷茫。
……埃泽尔的手机是不是被他弄坏了?
诺亚有些心虚,小心地把它收了起来。
楼顶的狂风呼呼刮过他的耳畔。他抬起头,眯起眼睛,透过眼前乱飞的额发望去。
他正蹲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脚下是如同万丈深渊的大厦,与蚂蚁般川流不息的车流遥遥相对。
城市来到了夜晚,天色黯淡下来,楼群和街道却一片片点亮,仿佛天空与地面也在昼夜切换的那一瞬间倒置。
诺亚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灯海上,他试图去寻找属于西伯里家的那一盏灯,但很快就放弃了。
太远、太小了。而且……
他垂下眼,盯着脚下的这栋楼。
以深潜者语言发出的呼唤在灵魂中不住共振,其中蕴含的情绪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强烈。
诺亚没有犹豫,从天台边缘一跃而下。
他一手手掌迅速覆上鳞片,扒住墙面,一路火花带闪电地下滑,最后落到一扇半开的窗户边,翻了进去。
诺亚无声地落进一间安静的卫生间里。卫生间宽敞亮堂,精致的大理石瓷砖静静反着光。
诺亚走过一排黑砖洗手台,一尘不染的镜面倒映出他的侧影。很快,他来到最里间紧紧闭着的隔间门前,站定。
他耳朵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门之隔压得极轻、微微颤抖的呼吸声。
召唤的源头就是这里。
“……”
诺亚想了想,脚一蹬地,扒住隔间门上方,探出头。
“啊啊啊——!!”
迎接他的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隔间里面的人类蜷缩在马桶上,紧紧闭着眼,仿佛要将脖子扭断似地拼命别过脸。
他稀里哗啦地乱翻怀里的书包,摸到点东西就胡乱扔过来,嘴里还在不断吱哇乱叫:
“别吃我!我不好吃!呔!妖魔鬼怪快离开!……”
诺亚没反应过来,被软乎乎的笔袋正中额头。
诺亚:“……?”
他很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