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泽尔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垃圾桶底部把这名字翻出来。
……
众所周知,每个美国高校总会有那么一个书呆子:
他不善交际,脸上永远戴着眼镜,脾气懦弱而古怪,却总能在每门课程奇迹般地拿A,就好像他的大脑跟同龄人根本不是一个构造。在影视剧里,这种角色通常由亚裔扮演——
“我想起来了。”埃泽尔说,“你是不是在叉叉模型比赛里拿了金奖的那个?挺厉害的啊。”
克里斯·泰勒沉默了。
“那是克里斯·泰。”他面无表情地说。
埃泽尔:“啊,不好意思。”
让他重来一次。
众所周知,每个美国高校总会有那么一个大众情人、体育健将:
他笑容健康,女朋友永远是最漂亮的啦啦队队长,人生一帆风顺,却不知为何总会是邪恶的美式霸凌的主导者。在影视剧里,这种角色通常由金发大胸男孩扮演——
“呃,”埃泽尔总算想起来了,“你终于放弃靠染金头发来艹人设了?”
克里斯噎了一下,牙根久违地痒了起来。
他不由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早想起他来了,绕这么大个圈子只为了恶心他这么一下;但埃泽尔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挑不出差错的真挚,真挚得就和……他十七岁那年把拳头砸到克里斯脸上时如出一辙。
想起这事,克里斯早已好全的左脸又微妙地隐隐作痛起来。
“……我没有染发,只是成年后发色变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
埃泽尔:“那你发育得够晚的嘛,哈哈。”
克里斯礼貌的笑容几乎绷不住了。
埃泽尔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个“老同学时隔五年含泪会面”的小插曲,他看了眼时间,冲克里斯晃晃手机。
“再见。”
说完,他自顾自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克里斯下意识喊住他。
埃泽尔脚步一顿,偏过头,一脸“你还有什么事”。
克里斯盯着他,半天憋出一句:“……你喜欢男的啊。”
埃泽尔想了想,真诚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克里斯微妙地沉默了。
埃泽尔难得给了点耐心。他等了两秒,没等到后文,就干脆地离开了。
-
埃泽尔回到家,刚推开条门缝,客厅的动静钻进了他耳朵里。
女王陛下:“哎呀,埃泽尔这小子真是的,都不知道带你去理下头发……”
诺亚:“‘理头发’?”
女王陛下:“对的对的,妈妈知道一家很棒的理发店哦,诺亚喜欢怎样的发型?给你找找照片……”
埃泽尔扬了扬眉,换好鞋走进去。
客厅的电视上正放映电影,但沙发上坐着的三人中至少两人只把它当背景音。
譬如女王陛下,她正兴致勃勃地研究诺亚的头发;又譬如阿奎尔,他瘫在沙发另一侧,翘着二郎腿刷手机,吧唧吧唧啃薯片。
诺亚坐在两人中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看得很专注。
听见埃泽尔进门的动静,他最先投来视线。
阿奎尔也往这边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奇怪的微笑。
他拍拍手上的薯片渣,一拍诺亚肩膀:“回来了,试验去吧。”
埃泽尔:“?”
他注视着诺亚起身,一路走到他面前,搂住他的腰。
诺亚把脑袋埋进埃泽尔的颈窝里蹭了蹭,慢吞吞说:“欢迎回家,甜心。”
埃泽尔一愣,朝乐不可支的阿奎尔瞥了一眼。
阿奎尔耸耸肩,抬起大拇指,冲电视屏幕比了比。
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灯光昏黄的卧室中激情接吻,耳鬓厮磨间夹杂着暧昧低语:
“宝贝,我爱你……”
“我也是,亲爱的……”
埃泽尔收回视线,对上诺亚期待的目光。
这小子学演员说情话的样子……真呆啊。
“你喜欢吗?”诺亚问。
“还行。”埃泽尔真诚回答,“但感觉有点微妙,所以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还是算了吧。”
那头兴冲冲托腮看着他们的女王陛下顿时故作伤心:“妈妈和哥哥居然是‘其他人’。”
“罢了,妈。”阿奎尔假惺惺劝她,“我们就体谅一下老弟难得的羞耻心吧。”
埃泽尔朝他翻了个白眼,牵着诺亚回到沙发前。
诺亚好像有点没太明白。他坐下后,仰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埃泽尔,追问:“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埃泽尔撑着他身后的沙发背,低头瞥了他一眼。
诺亚默默盯他。
埃泽尔与他对视片刻,放弃挣扎,俯身亲了下他的额头。
“喜欢。”他承认道。
诺亚开心了。解决了在意的事,他坐直身子,又盯住了电视屏幕。
埃泽尔跟着看了一段,随即发现——这属实是一部制作粗糙、剧情狗血的大杂烩烂片。
男女主时而爱得死去活来,时而恨得互扇巴掌,剧情进展到女主彻底死心、当场假死的桥段,男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感情,每日痛不欲生、借酒消愁。
埃泽尔:“谁挑的这B级片?”
“我。”阿奎尔悠然啃薯片,注意力显然也没怎么在电影上,“选它是因为里面出现的‘产品’都是我家店友情赞助的。”
至于女王陛下……女王陛下不愧是女王陛下,她看起来对于和孩子一起看B级片毫无心理压力。
屏幕里,男主一脸憔悴地翻找女主“生前”的卧室。
他从抽屉里翻出两人情正浓时用过的产品——过往的美好床笫回忆闪回,他不由跪倒在地,伏下身子,额头抵着它失声痛哭。
他的眼泪洒落,晶莹水珠顺着产品优美的线条缓缓滑下,晃动间仿佛与暧昧的旧日记忆重叠了。
埃泽尔:“我很好奇IMDb会怎么评价这个片段。”
阿奎尔:“这特写很不错啊。”
埃泽尔:“你确定?”
阿奎尔:“产品logo拍得很清晰。”
埃泽尔无言以对,低下头,对看得全神贯注的诺亚语重心长道:“诺亚啊,如果哪天有人告诉你我死了,你一定得看到尸体才相信。”
女王陛下翻了个白眼,起身敲埃泽尔脑袋:“瞎说什么呢。我练瑜伽去了,你们继续吧。”
没看过什么好东西的诺亚似乎对这片子还挺感兴趣的,埃泽尔干脆接替女王陛下的位置,坐到他边上,顺手玩起他的头发来。
他打量着指缝间的发尾,它们错落有致,柔顺得仿佛墨黑色的丝绸。
手里的头发忽然被一道微小的力轻轻扯了一下。埃泽尔抬眼,发现诺亚转过头,默不作声地盯住了自己。
埃泽尔摩挲他的发尾,饶有兴致地与他对视。
诺亚模仿着女王陛下的读音:“‘发型’?”
埃泽尔愣了愣,笑道:“就是头发的形态,比如我的短些,你的长些,二号的……”
埃泽尔瞥了另一侧的阿奎尔一眼:“骚包一些。”
阿奎尔:“这是时尚,土包子。”
诺亚困惑:“‘骚包’?”
“就是二号这样的。”埃泽尔面不改色地糊弄他,“你想换发型吗?”
“换发型会怎么样?”
“人们换发型一般是为了,嗯,追求变化。更清爽舒适,更好看什么的,当然有些时候会翻车就是了。”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现在这样就挺好。”埃泽尔随意道,“你呢?”
“想要跟你一样的。”
埃泽尔愣了愣,想象了一下诺亚顶着一头不羁的炸毛的样子,忍住笑:“为什么?”
“你很好看。”诺亚凑过来,蹭蹭他的头发,“我喜欢。”
“哎呀,谢谢。”埃泽尔顺遂地把毛茸茸的脑袋抵上他的额头,“不过我得说,这是你的滤镜——而且我们的发质也不同,大概做不到完全一样哦。”
“哦。”诺亚有点失望,又问,“‘滤镜’是什么?”
埃泽尔一本正经:“就是你喜欢我的意思。”
“喂,”阿奎尔无语的声音传来,“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儿?”
他开始有点受不了恋爱时的埃泽尔了:这家伙腻歪得简直就跟被夺舍了似的。
埃泽尔当阿奎尔是空气,淡定地捏捏诺亚的脸:“没关系,以后再慢慢摸索你自己喜欢的……你还要继续看吗?”
诺亚摇了摇头。
“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就对了。”埃泽尔说,“我也不理解。”
他起身,牵住诺亚的手,扭头对阿奎尔愉快道:“继续欣赏你的大型产品广告吧,再见。”
阿奎尔:“……”
-
回到卧室后,埃泽尔先把社安卡递给诺亚。
“这是你的社安号。哦,以防万一,我的电话号码你也得背一下。”
埃泽尔站在诺亚椅背后,微微倾身,一手点了点社会安全卡上空白的签名栏:“你会写字吗?”
他知道诺亚看得懂英文,但似乎不太会握笔。
诺亚摇头。
“没关系,反正现代人也不怎么写字了。”埃泽尔轻快道,“我带着你写就行。”
他翻了半天抽屉,翻出一支笔,塞到诺亚手里,摆弄了一下他的手。
在诺亚以一个略显别扭的姿势握住笔后,埃泽尔俯下身,握住他的手。
笔尖触上卡片,下滑,尾部一勾,在纸面纹理上沁出一道利落的墨渍。
诺亚盯着字迹,感受着埃泽尔指尖和手腕处传来的力道。
诺亚。埃泽尔写道。西伯里。
熟稔的一捺落下后,有着细小凹凸的纸面上湿润的墨渍渐渐干涸,渗入纸页深处。
埃泽尔凑到诺亚脑袋边,欣赏卡片上的签名:“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咯,至少在人类社会是这样。”
诺亚看了自己的新名字一会儿,抬头问他:“这样算结婚了吗?”
埃泽尔一愣:“还没呢,你现在应该算是我的……呃,远房兄弟姐妹之类的。”
“人类结婚挺复杂的,得去官网申请许可,这个许可有个有效期,我们得在有效期内举办婚礼,婚礼结束了才能领结婚证……”
“……我过几天就要回军舰上了,大概来不及走完这套流程。”埃泽尔遗憾地表示,“下次放假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好吧。”诺亚低下头,认真地收好社安卡,“那我们就等到那个时候。”
埃泽尔顿了顿,偏过头,凝视诺亚的侧脸。
诺亚的眼睛很干净,对视时总让人觉得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但埃泽尔知道这是因为诺亚只见过他一个人:就像一张白纸上只涂抹了天蓝色,他或许就会天真地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
而等埃泽尔下次从军舰上回来,他可能已经变成一幅缤纷的画了。
“……”
埃泽尔揉了揉诺亚的脑袋。
“嗯。”埃泽尔笑道,又说了一遍,“你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