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提着热水进了屋子,伸手将水纹纱帐挂在银杏叶样的银钩上,架子床上湖蓝色薄被隆起,小小一团,只余青丝漏在外面,她踮着脚往里望去,轻轻往下拽了拽被脚,手背似火般热气,如意察觉不对,俯身看去,这一眼便骇了一跳。
脸庞潮红,大汗淋漓,鬓发似水洗过般粘贴在脸庞,寻到被下,手一触上,如意似攥了一块冰在手心,被褥下身躯不停颤动,嘤咛喊痛,凄惨样子看的如意心疼的鼻间酸涩,轻声喊道,“桐君小姐?”
喊了两声没有应答,如意搬了两床被褥盖在身上,附在耳边悄声说道,“桐君小姐,我去寻府医。”
再急却也不敢奔跑,只加快步速,走向前院,隋嬷嬷坐在廊下,喊道,“如意。”
如意走向廊下,怯懦不敢出声,微微俯身等待吩咐,听到隋嬷嬷随意问询,“这是去哪里?”
“桐君小姐高热昏睡,奴婢如何喊不醒,想着去寻孟府医看看。”
隋嬷嬷一顿,如意俯身打算离去,却听到温和叮嘱,“你快些去打些温水给她擦拭,我派十里去寻孟府医。”
十里在院门听到便应声出去,如意感激连连道谢,隋嬷嬷急急摆手,看着如意拐入后院,脸上落下温和,只冷冷深思,面色复杂。
桐君清醒后喉间紧涩发痛,无法出声,甫一动作,便看到如意惊喜面庞,她内心恐慌害怕交加,诺大魏府只如意贴心,病痛之下见到如意,便无法自抑的痛哭起来。
声声哀怨,悲痛绝望,如意轻抚后背,许久后怀中才不那么激动,波涛情绪渐渐平歇,如意轻轻放下,原大悲大喜后没了气力再一次陷入昏睡。
如意摩挲着她的眉眼,心疼眼前的姑娘,她忘不了给她擦拭身子时发现的青紫可怖伤痕,大片且深,她微微触碰便听她无意识哭求,双唇红肿,两眼更是无法直视,她便这般醒醒睡睡五日了,不停呓语,忽而大声呼救,忽而双手紧紧攥着身下被褥。
隋嬷嬷过来看了一眼,只嘱托孟府医多开些安神的药,并对着如意居高临下睥睨道,“她这般全是自找,等她醒了,也会这般说,你只需看顾好她,熬药膳食等小事,我会寻一个小丫鬟做。”
门口小丫鬟往里张望,脸色是久晒的土色,规矩还未学全,做事潦草,喊道,“如意姐姐,药熬好了。”
床上轻微动了一下,便见桐君微微睁开眼,眼底清朗,比之上次清醒状态更加好一些,如意忙端了温水递到嘴边,见她小口啄着,直到她摇头,才转身打算放下杯盏。
“如意姐姐,奴婢来。”小丫鬟很是机灵聪明,不像她们屋中的人。
如意拿起被褥垫到她身后,桐君虽然头脑昏沉,但有了气力环视四周,梦中溺水般沉沉浮浮多次,心底荒寂许久,乍然触到鲜活,便有些怔愣。
“桐君小姐。”
“你是谁?”
“奴婢是魏府新进的丫鬟,名叫青绿。”青绿第一次看这般美人,皮肤真白呀,似冬日晨起的冰霜,眼睛好看似葡萄,就是身子不好,她才进府几日呀,日日夜夜守着药炉,不停熬着药,得多苦。
如意解释着,“桐君小姐,您昏睡这几日,老夫人发令,到了年岁的丫鬟俱要放出府去,或者配人,所以这些时日府内又买了一批小丫鬟填补各房,隋嬷嬷看奴婢忙,特意拨了一人相帮两日。”
“不是的,如意姐姐,隋嬷嬷说我要跟着桐君小姐的。”青绿睁着眼睛急急解释。
如意撇了一眼,吩咐着,“出去温药,快些端来。”
青绿扭了扭身子,头上的红绳来回晃荡,边走边念叨着,“隋嬷嬷确实这么说的。”
娇憨之语听的桐君好笑,等着屋内一静,觑着如意眼底黑圈,歉意道,“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她和如意相交多年,感情早已是姐妹之情,当年也是多人到过梧桐苑,俱都几日便交了差事,甚至有欺辱她的,只有如意进了鹤鸣苑,那漂浮的心才安定下来。
默了默,说道,“我拿着东西砸了他。”
谁?如意想了想才晓得她说的是大少爷,可她惯会隐忍,要到何紧迫境况才失了理智,她不知,却也疑惑是不是高热糊涂,说到这几日府内的事情,“大少爷却没什么异常,当日请府医的时候,便带着空青出了公差,目前还未回府。”
“隋嬷嬷很是温和,十香听说也病了,奴婢觉得不应是...”
如意没直说是她臆想,毕竟身上伤痕也不是凭空而来。
青绿端着药碗进来,还未走近便闻到苦涩的味道,送到她眼前,黑黢黢,浓稠的一碗,桐君麻利端起一鼓作气喝下,唬的青绿舌根苦涩不已,钦佩的盯着小姐观看。
她家小姐不但人美还心狠。
如意瞧不得青绿没规矩的样子,赶她出了门,支起轩窗,将屋中苦涩的味道吹散一些,桐君往外瞧去,门口海棠花已全都落净,只翠绿叶子留在枝头。
真是时日如箭,追赶不及,已到炽热壮烈的六月了。
她依靠着软被,怔怔思绪不知飞向何处,魏鸷到底何想的,她这般对他,他又这般对她,缘何如此,意欲何为。
她出生在花楼中,其中数不胜数的脏乱手段她见过,当日他异常样子明显是不受所控,那是不是看在这种情形下才放过她,忽然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好似是最后的匣子,砸在地面上杂乱的东西莫名的熟悉。
她深深想着,却繁覆杂乱不敢笃定,时不她待,需得尽快出府。
如意瞧她面色委顿,眉头紧皱,便知她心头郁郁,盼着上天开眼,能送她一条生路,省的这般艳冶柔媚染上愁绪。
半月有余,桐君已恢复正常,只是火伞高张,蝉声阵阵,她恹恹的不想动弹,隋嬷嬷送来冰鉴,冰块日日供着,桐君也不问,唤来如意和青绿在屋内避暑。
如意絮絮说道,“往日这般时候,阖府该去翠微山避暑了,今年怎还未有消息?”
“大少爷未回,谁来定夺?”青绿进府时间不长,却满耳均是大少爷文韬武略的事迹,俨然是唯大少爷马首是瞻,如意斥过两句不得隐晦主子,青绿莽撞顶道哪里隐晦,是直面敬佩,这般愚傻的样子简直比如意还厉害,这般想来,便有点她们屋中人的样子。
桐君看着手中话本,心想确实如此,往年他不在府中,便由二老爷和老夫人定夺,今年圣上入夏后身体越发不适,皇庭气氛紧张不安,二老爷也只半月回府一趟,还有侍卫跟随,略作休整便会进宫。
由此魏府内更是规矩严厉,但凡有丫鬟仆役乱嚼舌根,直接发卖出去,整个府内气氛便有些压抑,整个京城内都歇了宴饮,所以今年便会多种变数。
雅舍苑内,各房夫人也说着去翠微山避暑事宜,苏氏有些雀跃得空出去放松一番,温氏因着魏云礼九月出发的事情,随着时日流逝,脾气越发暴躁,此时便刺了苏氏一眼,气咻咻坐在椅子上。
静安公主因着父皇身体有恙,也心情欠缺,更因成婚两月有余,身子还未有动静,魏世佑也不大亲近于她,每次她提出搬去公主府,两人总是不欢而散,嬷嬷劝道,魏府这般大的基业,只要大少爷涨了实权,分家板上钉钉,眼下与四老爷关系转缓,怀上子嗣方为要事。
大夫人陇西郡主也抬起茶盏,只轻微转圈,却不喝,心不在焉的状态惹得魏老夫人看来,“念东,放心吧,正钧不会有事的。”
陇西郡主闺名念东,久未听人唤起,怔了一下,眉骨挺立又放下,放下茶盏,抿起笑意说道,“母亲,放心吧,今夏酷热,您的身子最为重要。”
“可是亭儿身子受不住?”魏云亭是她心头肉,体弱又担不得寒热,魏老夫人怜惜她心内愁苦,劝解道,“你打点一下,安排下人先送亭儿过去,马车内铺设可得松软,早间出发,稳着走。”
“是,儿媳替亭儿谢祖母挂心。”陇西郡主说完还面带郁色,看的温氏冷哼,大嫂身份高,平日便爱摆架子,亏着外人都道她为母一片慈爱,她可没见她日日守着那病恹恹的儿子,丢给小厮府医的,哪里是真心为母的样子。
等她们离去,魏老夫人终于撑不住疲惫的身子,靠着身后软枕,闭目休憩,大房自矜高高在上,有亭儿牵扯,她从来不管,二房目光短浅可见钱眼开,登不得台面,三方确实一个聪明的,但心眼全放在后宅姨娘身上,刚进门的四房,她摇摇头,看着也带着皇室孤傲,真是没一个省心。
她又想到下面孙辈,适婚的到有几个,大房的魏鸷,魏云亭,二房的魏云徽和魏云安,三房的魏云礼和魏云溪,下面的年龄太小了,想到此又有了心劲,这般情况还是让太老爷说中了,子辈平庸,在祖辈荫庇下只能得一个维持,孙辈安排好了,魏府还能维持光华,一旦差池,只会下坡路。
首要事便是大房魏鸷,驾鹤西去前曾拉着她的手郑重叮嘱,“他头脑清明,心思深重,你只需挂之爱之,事事为他着想便可,若他找来,坦诚相待,即使再不满,也会维持面子,万不得以魏府幌子行逼迫之事,若事发,魏府最为他不屑。”
要留情面,可如何留呢。
她思虑片刻,睁开眼来唤来丁嬷嬷,“去,将那女子寻来。”
丁嬷嬷一怔,压下心头疑惑,忙领命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