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慎常在谁?你反应了半晌也没想到自己后宫里什么时候寻摸出一个不知名常在,还怀了?!是哪天发的酒疯?!
“就是……”赵秋瞄了一眼发呆的你和眸中温度骤失的顾时夜,低头说,“宾堡送来和亲的那个贵子……”
与宾堡一战是你赢得满朝赞誉的一战,你带着柏源亲征将他们赶出中洲关外。登基后他们遣来适龄贵族青年侍奉陛下。据说长得温雅俊朗,身体也是极好的。
看在宾堡附的金银物资能充盈国库的份上,将之敲打一番赐了「慎」做封号,丢到小嫔妃堆里自己玩去了。你甚至都不记得这位贵公子长什么样。
“当真?”你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太医院可都细细查验了?”
“当真,是院正亲自查的。且……”赵秋看你二人脸上都能沁出墨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说。”顾时夜冷冷插嘴。
“淑妃主子颇通医理,他亲自把的脉,是喜脉。”
完犊子。
皇后和易遇都在,顾时夜也听到了,那剩下两个不知道的可能为零。
今晚还能活着回到后宫吗?
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但现在的关键是——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四哥是打算与我一同去看看,还是回自己宫里?”你拧了拧眉头,起身之间赵秋已经为你备好车撵。
“你说呢。”顾时夜拒绝了与你同乘帝撵,只冷冷地落后两步随驾,这让你如坐针毡。
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皇后宫门前,又是呼啦啦跪呀请安呀,你不耐烦得很,摆摆手叫起。
皇后与四妃私下见你总是不用跪的,但如今有外人在,未免传出去让大臣们说你惧内又偏宠无度,满屋子风采各异的青俊垂眉展臂向你行礼,无比养眼。你连忙上前一一将他们扶起,着赵秋去取你御用的新茶——这时候还管什么缩减用度啊,后院都着火了,勒紧裤腰带也得上。
坐上主位后你看着底下跪着的三位太医和慎常在,也不叫起。好一个光风霁月、清凌凌的温雅公子,不过这心肠可不比面上干净。
他见四妃都看座了,只他一人跪着,于是俊眉轻拧抬头安静地仰望你。
“说说吧,怎么回事。”你手里把玩着锦色的南红手串,衬托纤细嫩白的手指格外耀目。眼神示意宫人们全部退出去,只留主子在里头。
一时间内殿安静非常。纯圆不主动提起,四妃更是不会说了。最后还是太医院院正扛起了大旗,“启禀陛下,经我等三人诊脉,慎常在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院正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将这话顺了下来。满殿竟无一人面露喜色,这叫慎常在觉得很是古怪,“陛下,自蓬莱洲游船之后……臣不思饮食,又频繁作呕,幸得皇后殿下延请太医问诊,这才得知已有身孕……”
帝王心意最是难猜。你不做表示,谁都别想安安稳稳地待着,自然会有人着急开口。等的便是他忍不住解释的这一刻。
“嗯,有孕是好事,朕登基后的第一子当郑重对待。给慎常在赐座。”你不置可否,浅笑着抬手。
他谢恩起身的仪态称得上是赏心悦目,挺拔清瘦的身形看不出已怀有子嗣,浅浅坐于四妃下首的圈椅中,垂眉敛目。
“常在请用茶,这是陛下特地关照给您换的净露怜子茶。”赵秋亲奉茶水进来,慎常在还得起身接下谢恩。怜子草茶可起到安胎宁神的功效。
“这里面浓浓加足了怜子草露的量,更难得的是调和草露用的无根之水。需晨光最盛之时从老祖宗种下的百年古松上采集净露,取祖宗保佑血脉繁茂、康健常青的意头。这净露难得,陛下自己都不舍得用,今儿得了消息特地嘱咐婢子,要将这净露怜子茶全都给您呢。”
“谢陛下赐茶,臣惶恐,”慎常在确像是恪守宫规的模样,一言一行都得体妥当,甚至还面露五六分欣喜,显得情真意切。
易遇端着茶碗似是在暖手,清澈的茶汤映出他一张僵硬笑脸。琴宁来的新茶去除了苦涩之味,香气悠远回甘清冽。他上回在御书房伴驾时喝过很喜欢,回到忘忧宫就见御前宫人在门口等候,手里还捧了二两此茶。他一直不舍得喝,如今还有一两多在库里存着。现下竟觉得这茶涩嘴,难喝得紧。
“嗯,无妨。你入宫至今并无差错,如今又怀着孩子,是该晋一晋位份,就晋为慎贵人。刚颁了缩减用度的旨意,不好给你大办。先让皇后给你阁里添置些新的,你好生安胎。等生下孩子,再另外封赏。”
“谢陛下圣恩,臣必当竭尽全力养育这孩子。”许是要做父母了,慎常在,哦不,慎贵人宽大的袖子遮着腹部,神态中柔杂了些许慈爱和羞涩。他向你和皇后行礼后无声退出内殿。
“呵……”夏萧因最是不喜这般模样的矫情之人。他原以为易遇已是此中之极,柏源也是其间佼佼,没想到今天遇到了更恶心的。他闭眼靠坐进椅子里,不理会众人。
“去取软垫来,”你侧头与赵秋吩咐到,她立刻就明白了,出去喊小宫人拿进来五个靠垫,一一给纯圆和四妃摆上。
“咳咳,”你瞥见夏萧因冷冷的一个眼神,眼见就是「休想收买他」的意思,只是这会儿也不好安抚。
你只能干咳两声,拿出气势收拾台阶下面的三人:“太医院,好啊,很好。”
三位太医一直跪着呢,如今头埋得更低,院正早已磕到了地上,“陛下息怒!”
“呵,息怒。朕该为什么而怒,嗯?为后宫嫔妃给朕延续皇家血脉吗?!”你将南红手串狠狠拍在桌上。
“臣不敢!臣不敢啊!”太医们已是低到了尘埃里,不断磕头。
“太医院,可是不干净。”你本就没打算让底下这个老糊涂回答,不过是借机敲打一番罢了。
“臣必定彻查!”院正叩首。
“陛下,臣管教后宫无方,臣有错。”纯圆直身跪于殿前,速度之快你捞他都来不及。
“皇后起来,此事不能全然怪你,”你扶着他的手臂请他重新落座,“但彻查一番是免不了的,辛苦皇后。”
“朕命你二人看着慎贵人的胎,没叫动就不要动,再出纰漏,”你轻轻一瞥,院正背后二人便沁出冷汗不敢动弹,“朕必亲自为你们挑选投胎的人家。下去吧。”
二人踉踉跄跄告退,直到走出后宫地界,才觉得捡回半条命。
“卫寻,你那太医院,最好别是个筛子,要不然,朕也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又威胁了他一番。见他也到了两鬓熬出一搓白发的年岁,起身时摇摇晃晃的,终是感念他曾在你蒙尘之际的多年关照,不再深究。
你还是透明小公主的时候卫寻正值盛年,但怀才不遇混得不好,被打发来给你看诊。小透明没什么银钱又不受宠,遇到名贵药材要和其他主子抢着用时,总是你的那份缺斤少两,他便想尽办法换几位药性相当的,相处久了偶尔也自己使银子给你添药。
这人医术不错,是个直性子,不愿掺和后宫争斗,不想糟践自己的医术去害人。
你还曾嘲笑他幸亏是上了你的船,若是跟着大皇子那样的主子,往后有了徒子徒孙要祭拜他都拼不起个整块的。
现在你做得皇帝执掌生杀了,也学会动不动就拿人脑袋威胁的架势。不知这老头子有没有两分心寒。
你心里嘲笑自己被权柄迷了心窍,俗人一个。
“陛下……”纯圆轻轻翻过你的手腕,刚才拍南红珠子那一下,把手心都拍红了。
你将手握拳收回,不让他们瞧见印记,反正过些时候就消了,“以前在府里拘着你们不让用怜子草,是为了什么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知亏欠你们许多,入了宫以后只你们五人的怜子草露实打实的天天送。其他宫里的,都是太医院用苜蓿草汁制的,他们又怎会有子嗣。”
你慢慢拨了拨茶盖,细瓷碰撞的声音此刻无限放大,仿佛一块磨刀石在打磨屠戮的利刃。后宫阴私,你也会的,从这里长大的孩子就没有单纯的。不告诉他们左不过是想在他们那儿留个好些的印象罢了。
帝王幸谁与不幸谁,有时候也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前朝后宫瓜葛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好在中洲皇室还没有让人盯着皇帝行房的习俗。关起门来到底如何了,还不是你自己安排。
卫寻不用药害人,只做些假怜子草露,对人毫无影响。便是夜里用的致幻药物梦中醉,都是混在苜蓿草露里浅浅喝些,不连续使用也无碍于身体。
你偶尔召幸四妃之外的嫔妃,都会以赐饮怜子草露为由让他们喝下梦中醉,送到偏殿去做个美梦,将将要醒了再给送回来。
此法运作至今还没出过纰漏。独独在这位慎贵人的身上,出现了变数。
“记档写的什么,我看看,”你什么时候碰过旁人。一旬十日早就被他们五个分得明明白白。上朝都每旬末可休沐一日,你经常是一天都没得空闲的,“秋丰宴后蓬莱洲游船伴驾?那天我是喝醉了。”
“陛下倒是承认得大方。”顾时夜听得刚才的剖白,心里还感动着,下一刻便叫你给掐灭了。
“那日宴后我昏昏沉沉的,上了小蓬舟就睡了过去,上船之时船上并无他人,”你回忆那夜的情景,“等我醒来,是慎贵人在身边守着。”
“有何悠暗中护卫,要近我身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那日当真无事发生,何悠说他只是给我盖了披风,陪坐着罢了。”你们要相信我啊!我的暗卫在线吃瓜都没有闻到一口荤的!
“那慎贵人的孩子是……?!”柏源从靠枕里震惊地坐直身子,“他怎么敢秽乱后宫,玷污陛下的血脉!”
中洲入宫侍奉的宫女要在手背上用特殊的蛊虫碾碎点砂。此虫每人只能被点种一次,消退后便是再点也点不上了。宫中每日早晚查验,且宫人禁服怜子草。
此举以防秽乱后宫,乃至混淆皇家血脉。如发现宫砂消退或故意损毁宫砂者,诛之连坐三族。致使他人宫砂消退者同罪论处。私带私藏私用怜子草者打入慎刑司杖八十。
这般规程之下,鲜有人敢在宫中不轨。
慎贵人这孩子又是借谁得来的……
“陛下,臣管教无方……”纯圆如坐针毡。你的用心他是知道的,但在他管辖的后宫里竟然出了这么大胆污秽的事情,这让纯圆很羞愧。
“皇后,这件事情我指望不上别人,只能请你们去查了,务必查实。”你微微叹气,如果不叫他们亲自厘清原委,心里不能消气,更是要与你生分了。
得他们保证查明真相,你因前朝还有事先离开了。早上未处理完的折子加紧翻看起来,又见了几个阁老、尚书的。等他们都退去,日头已经将落。
赵秋将你用完的甜汤盏收走,她伸过来的一双纤手点着两枚宫砂,你不禁问到:“宫里可有缺失宫砂的?”
“回陛下,若红亲自盯着去各宫查验了,没有。”你从皇后宫中离开不久,后宫里传出萧宸妃丢了一件陛下御赐的束发簪的消息。他大发雷霆,命宫人四处搜查,就连皇后宫里都敢闯呢,搅得合宫不宁。
“……嗯,知道了。”还藏得挺深。
夜里敬事房递来牌子,易遇的牌子没在上面,“淑妃的牌子呢?”
“淑妃他……没说……”敬事房的宫人头埋得低低的,他们偶尔会收点好处,替后宫主子们在陛下这儿刷点存在感。要说会哄陛下,还得是淑妃拿手,这牌子在上头未必会选他,但牌子一撤,陛下还能不上心吗。
“朕去看看他,把牌子端回去吧。”
易遇在潜邸失了孩子,身体一直没有大好,常年要喝着调理的药。你命若红去太医院亲自取了药,随驾前往忘忧宫。
“易遇,是我,我来看看你。”后宫里敢给你吃闭门羹的本来只有夏萧因一个,后来渐渐的顾时夜和易遇也学会了这等耍小脾气的坏毛病,只柏源与纯圆每每都在宫门口迎着。
“易遇,易遇开门,我冷!”门立刻就开了,他将一条极长的披风罩在你身上,拦腰抱你入门。
地龙烧得旺极了,内殿很暖,但他的手指尖还是有些冰凉,“为何不用怀炉?”
“不想用,”他任由你环抱着,却不像往常一样回抱你。
你握起他的手,引他到桌边坐下,若红已经温好了汤药搁在一边,“先把药喝了,身子要紧。”
“臣……不想喝了,”易遇的眼眸湿润哀伤,御用最珍贵的红萝碳火仿佛都无法温暖这一方灰色的天地。
“这是为何,身子亏损着,早日调理好不好吗?”
“陛下可会用对其他嫔妃的法子对待臣呢?臣知母家有所图,陛下能允许我侍奉在身边已经是恩典,但臣……却还贪心地希望能再与陛下有个孩子。”易遇入宫后身体好了许多,你去他那里的时候也多,但就是无法孕养,他总担心是当年的汤药所致。
“傻瓜。我若是不想你有孩子,何必频繁召你,如其他人一般三五月见一次,喝了苜蓿汁梦中醉送去偏殿便是了,”哪里会纵容他琢磨那许多花样。
“易遇,对不起。我们会有孩子的,一定。”当初后悔送那一碗药吗?要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那是你最爱的人之一,是与你孕育的第一个孩子。
但夺嫡凶险,且当年的易氏老家主尚在,如何野心勃勃的一个人,断不能令其挟皇家血脉作为筹码,否则今日哪里还有你稳坐皇位的时候。
登基这一年里,易家大换血,朝政也被你捏住泰半,再也不担心易家小丑跳梁了。这才叫你松了一口气。
易遇的眸中终于泛起了暖光,他就着你端起的药碗一口喝光,“陛下,好苦啊……”
“唔……!”
他偏要叫你尝尝这一年年的愁苦究竟有多难熬,浓烈的药味在两人口中纠缠,发出泽泽的羞人之声。
“走了走了,备水去吧,多烧点,”敬事房记档的宫人站在廊下冷得发抖,猜着里头大约是成了,连忙撤下去写记档。
赵秋和若红心想,淑妃每次出手都得折腾到后半夜,御前大宫女不好当啊,后宫主子们可加把劲快些生养吧,她们也好随陛下早睡些时日。
=====以下彩蛋=====
是陛下不在·但在的话只会更加头疼的·晨昏定省·后宫日常
“主子,您昨夜剪的红梅插这个瓶好吗?”阿岳抱着个花樽走进内殿。陛下早早走了准备上朝,此刻只有他一人在梳洗。
“好,放门口吧。”哪里是手冷,就是想叫陛下多些心疼而已。
“主子今天穿这身会不会太……招摇了呀?”平时他都是穿着很素净的,但今日挑了件暗纹云锦的袍子,还簪了赤金发冠。
“左不过是说我狐媚惑主罢了。陛下喜欢就够了。”陛下说了想要与他有子嗣,那就不是不喜自己,这样……就很好。
纯圆见易遇难得晚到,又气色极佳,知是昨夜陛下偏爱的缘故,也不便说什么。
“怎么,淑妃见有人装着可怜得逞了,也坐不住了?”夏萧因就说最厌烦这等造作之人!
“大家都是侍奉陛下的,要说有谁不希望陛下垂青,那还留在宫里做什么,求请陛下送他回国便是了。陛下仁德,不会不答应的。你说是不是,萧宸妃。”这的异国嫔妃唯夏萧因一人,送回国的话说给谁听的再明显不过。如今得了陛下的心意,易遇十足的硬气。
“好了,都少说两句。”纯圆打断两人争锋,“陛下刚颁布削减用度不久,我怎么就听说宫里出了有意克扣挪用的事情。”
“我也听说了,有常在以下的小嫔妃被克扣了炭火、冬衣,甚至连调养的怜子草露都被昧下了。”柏源今天着一身朱槿色,本有几分少年气的脸上佯装愠怒。
“嗯,确有此事,已经查实了是现在代管含香殿的纪贵人和江常在。”顾时夜无甚情绪地回话。这是他们五个早就想好了的计划。
下头宫嫔听着心里暗道不好。慎贵人有孕一事宫里都知道了,这是要拿他的事情敲打各宫呢。尤其与慎贵人合住的几位贵人常在心里纷纷叫苦,哪里想到他有这般运气竟还能孕养龙嗣,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贪他那一份了,“皇后殿下恕罪啊,我们……臣不是有心的啊……”
“苛待同住的嫔妃,毫无善心。如此小人怎么有资格服侍陛下。贬为庶人,送去冷宫,”纯圆无视他们求饶,只叫人把他们拉出去,“含香殿暂时由慎贵人接管,慎贵人有孕,再赐你两个得力的宫人差遣,你务必要仔细这个孩子,这可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子,尊贵非常。”
“是,谢殿下。”慎贵人有些受宠若惊,昨日陛下瞧着并不十分欢喜……但今天又实打实的让皇后替他出气,难道陛下是个面冷心热的女子……
慎贵人心中隐约心虚和后悔,如今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