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宸边被拉着走出来,边不甘心地回头看了几眼,心中无法排解的怒气竟化为了几许委屈,他强忍着咬住下唇,不让人看出。
“京中既有人这样说,定是有人在存心散播对皇上不利的谣言。”阿阮愤愤道。
“意图损毁朕的名声……”钟景宸喃喃道,努力克制着内心。
廖叶一时沉默。
“嗯?”突然,他警觉地侧过头。
“怎么?”阿阮看向廖叶,随即,他们也听到了动静。
“不好,是巡逻队!”
廖叶首先看到了,忙带着两人一起藏到了一旁的墙拐角。
“难道已经被发现了?”钟景宸小声道。
廖叶思忖着道:“应该不是。这几支军队每日都会在京城巡逻,只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他知道,这支巡逻军队是专属于钟濯含的,目的就是监视着京城的一举一动。
待军队离开后,三人才从墙后出来。
“公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出来的时间长了,里面必然察觉,只怕……”廖叶道。
“不,我们才出来了多久,我可还没呆够呢,既然都出来了,总要四处看看才好。”钟景宸看着热闹的街市道,“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京中繁华的景象,却不知京外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定要去看看。”
人已经出来了,廖叶也无法劝阻,只得随从。
*
繁华热闹的吆喝声渐渐隐去,马车专辟小径,一路到京郊。
下了马车,空气中是与皇宫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息,早先被如酥的春雨滋润过,此刻春山郊野清新怡人。太阳已经开始西偏,一缕缕阳光打在山间的阳春雾上,投射在田野间,映着一些小飞虫的影儿。
钟景宸深深吸了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
突然,几声吆喝传来。
“哎?那边在做什么?”
阿阮顺着钟景宸所说的方向看去,只见田野间的小水泊泛着天光,水田中,两头牛拉着一块木栅板,一个壮实的青年男子正站在板上,他一手牵着绳,一手拿着鞭子,口中正吆喝着牛儿,牛行的速度很快,泥浆从栅板下滚滚翻起。
田边不远处坐着一个女子,还有一些乡人正搬着一捆捆青苗。
“公子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呐,他们在插秧呀!”阿阮笑道。
钟景宸故作知道地扬扬眉,道:“我怎会不知,这秧苗长大了便是稻谷,我是故意考考你罢了。”
阿阮笑着摇摇头,不与他辩。
许是听到了动静,又或是三个人的装扮在这山野间过于显眼,方才坐在田边的女子朝他们看了过来,虽然隔了一段距离,还是看到了她脸上和善的笑意。
钟景宸和阿阮相视,便往田野走去。
三人径直来到女子这边,她见三人来,缓缓起身便道了个礼,三人也忙还礼,见她挽着发髻,身量纤纤,虽是荆钗布裙,却是难掩姣好姿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
“三位贵人可是从京城中来?”她开口善意地问道,语气温柔一如其人。
“正是。”钟景宸答道。
看着田间忙碌的场景,几人一言一句便聊了开来。
女子见他们盯着田里牛拉着的木栅板看,似乎表现出别样的好奇与兴趣,便道:“这是在耙田呢。”
“耙田?”钟景宸道。
“嗯。”女子点头道,“在插秧之前,得先用耙田的工具,将水田中犁过的土块耙细,这样秧苗才能插下去。”
“是这样啊!”阿阮道。
钟景宸狡黠地看向她,眼里在说:“原来你也不知道。”
阿阮会意,抿嘴一笑。
果然,在男子耙完田后,几个乡人便拿了秧苗下到田里,挽着裤腿开始插秧。
钟景宸和阿阮看得津津有味,又与女子话颇投机,不觉太阳已到山口,只廖叶心中着急。
秧也插完了,人们都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回家。
女子开口道:“今日能与几位贵客相逢,实是难得的事,三位若不嫌弃,就请到茅舍用晚饭吧。”
“是啊,乡野饭食虽是不比京城,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还望贵客临门。”方才耙田的青年男子走过来道,他身材结实,穿着方便干活的短褂,上面浸湿了汗水,一双浓眉,面目倒是十分俊朗。
两人言语恳切,叫人不好推辞。
眼看着钟景宸脸上浮起悦色,廖叶暗道不妙,忙低声提醒他道:“公子,我们得赶快回京中,不可在此停留……”
“哎,盛情怎可辜负?”钟景宸道,朝青年男女拱手,“那就有劳了,我们正好也来品品这乡野之味。”
廖叶遂不好再言语。
钟景宸脸上带着悦色,眼中却凛过一瞬的沉冷。
这一瞬,正落在了阿阮的眼中。
作为天子,他早已受够了那牢笼的禁锢。
*
从田间出来,走在蜿蜒洁净的乡间泥路上,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一座小村庄,住着三五户人家,此时正是炊烟冉冉。
“这就是我家了!”女子指着前方一个围着木篱笆的清秀小院。
几人还未走近,只听得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姐姐你们回来啦!”
众人一看,只见一个小姑娘从院子的大门一路跑跳出来,来到近处才看到有三个衣着不凡的生人,遂立马捂了口,憋红着小脸,扭股糖似的害羞地躲在了女子身后。
“这是我家小妹。”女子笑道,“碗儿,还不快跟贵客问好。”
那小姑娘只一个劲儿躲在女子身后不说话,暗暗地瞥着眼前的这三个陌生人。她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与姐姐一样是个小美人坯子。
进了小院,小径洁净平整,两旁种植着花草,眼下正是花朵盛放压枝低的时候,鼻间传来阵阵清香。两三间茅屋朴素洁净,一株紫薇在屋前虬曲生长,倒是别有一番雅趣。
“阿娘回来啦!阿爸回来啦!”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从茅檐下跑过来。
他扑到女子怀里打着滚儿,随即便被男子轻轻抱起。
原来他们是一对夫妻。
一位老人此时正在灶台前忙碌,听到了动静便缓缓回过身来。
“奶奶!”女子朝老人家喊道,“您看我带来了什么客人来啦!”
“回来了啊?这是……”老人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不觉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呆了。
只见眼前的三人如天人一般!中间的少年公子容貌俊美无比,身旁的女子容颜便如天仙也不为过,而后方的男子,挺拔俊朗,腰间挎剑,真是一个侠客。
“奶奶,这是京城里来的贵客。”男子道。
“啊,是贵客呀……云娘,阿乔,你们赶快招待贵客……”老人家随即忙碌起来,脸上挂着笑意。
夫妻俩便引着钟景宸三人坐到紫薇树下的石桌上。
“云娘,你过来……”老人家招手让女子过去,悄声道:“有贵客临门,家里的饭菜怕是……”
女子笑道:“奶奶,家里不是还有鸡嘛,待会就让乔哥宰了,三叔家今天捞了鱼,让咱们过去拿呢!”
“那就好,那就好……”
“碗儿——”女子朝小姑娘喊道,“你去三叔家把鱼拿回来好不好?”
小姑娘还在一边害羞地假装在摆弄花草。
“好——”她立马应答道,可又把那双圆圆的大眼滴溜溜转了转,“可是……我一个人怎么拿嘛!”
“你哥哥还要宰鸡呢,你自己去一下啦。”女子道,一边忙着烧水。
“那我要大哥哥陪我去。”
“哪个大哥哥?”
话一出,紫薇树下的三人都看了过来。
“就是那个大哥哥啦……”小姑娘快速地指了指廖叶,随后扭捏着磨到女子身后。
廖叶的心瞬时悬到了嗓子眼儿,刚喝下的一口茶差点呛到。
钟景宸和阿阮只忍着笑。
“哎哎,这个不行,人家是家里的贵客,怎么能陪你去?你自己去啦。”女子道。
又见廖叶一脸冷漠无表情,小姑娘的嘴角立马垮了下来,眼里一瞬就闪起了光点。
“哎呀,你看你这孩子,客人都看着呢。”女子轻皱起眉头,随即又笑着对三人道:“让贵客见笑了,父母逝世得早,小妹都被我们惯坏了,总是这个脾气……”
“无妨无妨。”钟景宸道,又对小姑娘说:“就让这位大哥哥陪你去好不好?”
“公子……”廖叶就快坐不住了。
小姑娘看着钟景宸,收住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钟景宸转回来对廖叶说:“你就陪她去一下吧。”
“可是……”廖叶紧皱着眉,脸上尽是不愿。
“你要抗旨吗?”钟景宸低声道。
“……”廖叶没有说话,只得起身。
小姑娘见此,立马破涕为笑,上来就拉着廖叶的胳膊。廖叶只觉浑身瞬时僵硬,只得一步一步被小姑娘牵着出门去……
“呵呵。”看着这场景,阿阮不禁笑出声来,“这孩子好像很喜欢廖叶。”
钟景宸笑着不语。
一边,年轻的夫妻俩正在灶台前忙着准备晚饭。傍晚的清风徐徐,吹得人心脾俱爽。
阿阮拄着下巴看着正在忙碌的夫妻俩,钟景宸则时不时看向阿阮。
身后盛放的娇美花朵在晚风中摇颤,可与她在一起,只觉花朵也失色。此次出宫她只着了素净的裙裳,却有一种别样的清丽出尘。
“这样真好,不是吗?”钟景宸突然道。
“嗯?”阿阮转头看向他。
钟景宸没有说话,看着灶台那边。夕阳余光在他的侧脸映出一层淡淡的柔和金辉。
男子在忙着收拾刚宰杀的鸡,云娘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拭去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男子抬头朝她笑笑,一只手顺势抚了抚她的肚子。
云娘打了打他的手,小声道:“客人看着呢。”
男子笑着收回了手。
“碗儿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你还是去看看吧。”云娘道。
“行。你先坐着休息休息。”男子道。
“嗯。”云娘点点头。男子扶着云娘的双肩让她坐下后,便出了门去。
看着桌上的杯中没有茶水了,云娘便起身走过来。
“快坐下。”阿阮忙起身扶云娘坐下。
“客人快坐。”云娘欠身致意,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们添茶。
“云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吧?”阿阮温柔地问道。
钟景宸有些诧异地看向阿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云娘脸上浮起幸福的笑意,低头抚了抚肚子,点头道:“是呀,眼下已经三月有余了。”
钟景宸想起方才男子的动作,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