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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岚烟的电话。
“我先走了,一会儿周衡会联系你。”
目送秦西楼进了电梯,望着数字一路向下,宋予情收起满脸不舍,一转身,进了洗手间。
洗脸,漱口,一个不落。
待她到一楼的时候,秦云舟已经到了。
黑色的鸭舌帽,白短袖,黑工装裤,运动鞋,坐在那里,很像电视剧里的朝气蓬勃的体校男大学生。
“到多久了?”宋予情走上前问。
秦云舟正在给她发消息,一听声音抬头,在看到是她的瞬间,连忙摘下耳机站起来,“刚到没多久。”
宋予情直接将包丢给他,“走吧。”
秦云舟是打车来的,到路边,宋予情招手,随便拦了一辆出租。
车一停,秦云舟连忙主动帮她开车门,还要用手帮她挡脑袋,却被宋予情用膝盖顶了一脚。
“你去坐里面,我穿裙子,不方便。”更重要的是,真有什么问题,右侧跑路也更便捷。
秦云舟挨了一脚,倒也没情绪,老老实实坐到左侧,宋予情跟着挤了进来,关门。
“去哪里?”师傅问。
秦云舟看向宋予情,宋予情却看向他。
“愣着干嘛?报地址啊。”宋予情催问。
秦云舟原本想问,不是要送她回家吗?但对上宋予情的目光,问题便被吞了回去,他只好报自家地址。
“香湖湾小区。”
车子启动,司机没开空调,只敞着两个窗户,让夜晚潮热的风自然涌入。
宋予情在餐厅待久了,冷气足,又穿的少,刚一出们,就被热浪包裹,像是被套进了塑料袋里,冷热交替的差异让她并不舒服。
偏又碰上一个开车很野,速度很快,却又动辄突然刹车的出租师傅,没多久,就给她晃得整个人都开始反胃起来。
到最后,她实在撑不住,路过公厕的时候,连忙喊停车。
一下车,就直接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周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宋予情正在冲水,人也有些恹恹的没有精神,电话一通,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吓了周衡一大跳。
“宋小姐,怎么了这是?!”
“还能怎么着?我今晚喝了多少,你不知道吗?”
周衡因为要开车,所以没喝酒;秦西楼因为要谈事情,所以也喝得不多。每次这种场合,宋予情都是那个挡酒和被灌酒的那个人。
而在以往,这是常态。
很多时候,周衡也想不明白,秦总到底是怎么看待宋小姐的。
若说不喜欢她,却的的确确是宠着、纵着、惯着,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宋小姐的某些行为多思多想,跟自己个儿过不去,就像是普通人恋爱的样子,准备礼物的时候,也是精挑细选,而非敷衍了事。
但若说喜欢,每每在酒桌上,却从来不会替宋小姐挡酒,甚至有些时候,还会主动提醒宋小姐去陪客人喝个尽兴。
可这客人如果没有分寸,开始动手动脚,秦总却又会直接跟人干架,脸面都不顾的那种。就像是之前在冯家对冯骞,和上次在新港会所对赵家小子那样。
想不明白的时候,周衡往往选择放弃思考。
指不定现在的年轻人,就好这一口。
只是可怜了宋小姐。
每次饭桌上,周衡看到宋小姐笑着喝完一杯又一杯,转头再去洗手间吐一通,然后又强撑着没事人一样,一轮接一轮,周衡就会想到自己刚上高中的女儿。
以后她进了职场,也会有这样的应酬,或是会遇上这样的上司吗?
或许也不对,宋小姐和秦总之间,并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周衡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看到路边有家药店,于是停了下来。
“这边刚好有药店,我给您买点药,顺便带过去吧。”
声筒里,宋予情缓了几息,婉拒。
“药不用,你也不必折腾着来接我了。我就近找个酒店休息就行,时间不早,周秘书你也早点回家吧,马上高考了,陪陪孩子。”
周衡闻言一愣,心头涌上暖流。
这段时间,HL忙着医疗行业大会的事情,上下员工都脚不点地,他作为秦西楼的秘书,更是得24小时待命。最近这两周,别说陪孩子了,连孩子的面都见不到。
每次他回家,都已是后半夜,妻女早已睡着;而等孩子六点出门上学,他又才刚睡入睡没多久。
若依照以往的惯例,今天这顿应酬,最后怎么着也得折腾他到三四点。
但今日因为宋予情,饭局结束的早,周衡先前先送刘施荣等人回了酒店;许岚烟那边,是秦西楼叫了代驾,亲自陪着的;如今若不用送宋小姐回去,那他没准还真能赶在孩子睡觉前到家,甚至还能赶得及给女儿带最喜欢的那家烤鸡翅。
“宋小姐,您确定自己可以吗?要不我跟秦总……”
“跟他说,是嫌他骂你少了吗?还是你就喜欢每天跟着资本家加班?”
周衡:……
很好,他选择闭嘴。
宋予情缓了口气,“如果他问,你说送到了就行。他今晚不回海澜湾,我也不会跟他说。早点回吧,周秘书,真有需要了,我叫跑腿闪送都行,不必非得折腾你。”
挂掉电话,宋予情从洗手间出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就连走路都有些打飘。
一个没注意,下台阶的时候差点踩空,得亏秦云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才险险站稳。
“谢谢啊。”宋予情下意识道,正待抽出手,却被人拉住。
紧跟着,一只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很烫,得去医院。”秦云舟神色严肃。
宋予情却直接抽回胳膊,咕哝,“去什么医院,回家就行了。”
去医院肯定得挂水,她从小到大,最不喜欢打针吊水了。
倒不是怕疼——坦白说,疼也就刺扎的那一下,忍也能忍。但是等待着,或是看着,甚至想象着细长的钢针刺穿皮肤和血管的过程,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静等屠刀的落下。
心理折磨。
“生病了不能掉以轻心,我看看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带你过去。”
秦云舟伸手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哎呀你烦不烦呀,我说了不想去,不用去。为什么非得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呢?”
许是周围没有其他人,又许是身体虚弱,精神也不似以往那么警惕,宋予情的不耐烦表现地格外明显。
如果说平时她始终将真正的情绪掩藏在心底,而刻意通过外显式的刁蛮或骄纵来表现自己的恶与坏,那么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不再遮蔽自我,单纯脾气不太好的普通女生。
有情绪,有不满,会暴躁,会嫌烦,不必时时优雅,事事从容。
头疼,像是有只吹风机在里面嗡嗡的吹,身体还裹着一层保鲜膜,哪怕路过的车辆带起的一阵风,也足以让她像濒临渴死的鱼一样,觉得仿佛有一瞬的复生。
宋予情抱头蹲在路边树下,歪着身子靠在树上。
树皮垫地她胳膊疼,可她已经顾不上。
还有路灯下纷飞的虫子,开始绕着她飞舞。
秦云舟一边替她挥赶飞虫,一边在软件上叫车。
等带人回到小区的时候,宋予情已经沉沉睡去了。
只是睡得并不算安稳,时不时要在脸上或是胳膊上抓一下,空气中飘飞的絮状物黏在身上,会发痒;天气一热,身上出汗,自然而言,也会哪哪都不舒服。
老小区楼层低,一直以来都没有安装电梯,秦云舟只好一步一步,背着宋予情上楼。
别看秦云舟看上去瘦,却有十足的力量,稳稳当当将人背回家里,竟然连大气都不带喘一下。
跟外面瞧上去破旧不同,房间里倒是整洁温馨,但因为他平日里一个人住,只有一张床。
找出新洗过的床单被罩换上后,秦云舟将宋予情安置在床上,去倒水,找退烧药,拿酒精棉。
醉酒昏睡状态下的宋予情属实难搞,喂水还能勉强喝,喂药是刚放入口中就下意识吐出来,尤其白色的药片没有糖衣,入口即苦。
昏昏沉沉间,宋予情只觉自己仿佛踩在云层里走,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偏又什么都看不清,还时不时有飞虫似的东西入口,苦苦的,涩涩的,烦人的很,她当时就一口“呸”出去了,连“呸”了好几次,终于再没有那些奇怪的东西出现了。
倒是有像甜甜的糖浆一样的东西,温温的,甜甜的,喝了还想喝。
随着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身上划过,从身体里涌动出的燥热烦闷的感觉也一点一点被带走,到最后,她也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那种不适的感觉慢慢消失,她躺在棉花里,沉沉中失去意识,也失去记忆。
第二天一早,宋予情是被一股浓浓的饭菜香气勾醒的。
未及睁眼,先打着哈欠在床上左腿右折,右腿左折拧了好几下腰,待舒展了,她这才缓缓睁眼。
只一眼,即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身上的薄被滑落,身体一凉,她吓得差点惊叫,只顾上找东西将自己遮挡住,然后回身搜寻自己的衣服和东西。
完全陌生的环境,只着寸缕的衣服,宋予情头皮发麻。
几乎是逃难似的捞起衣服就穿,同时找手机。
很好,估计是没电了,开机都开不了。
至于衣服……等等。
套头穿衣时,鼻翼间满是薄荷的清香,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嗅到过。
宿醉残存的头疼过后,昨晚种种,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她最后,似乎是找了秦云舟来接她。
所以……这是秦云舟家?
宋予情四周梭巡一眼,很快,就在床头的置物架上,看到了一张合照。
是更青涩一些的秦云舟。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还没长开,眉头微微聚拢,整个人带着郁色,不像那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子该有的精神风貌。
而在他旁边,是一个中年短发女性。脸上有着星点的褐色晒斑,头发也有些许灰白之色,但那双眼睛却极亮,五官也很是精致,有种乍一看沧桑,实则充满生命野性的张力感。
二人一昂扬,一郁丧,像是截然不容的火与水。碰撞,对冲。却又弥散着一种莫名的兼容,和谐。或许是因为两人有约莫六七分像。
乔香君。
宋予情脑海中,浮现出女人的名字。
秦云舟的母亲。
门外传来脚步声,宋予情收回视线,拿着手机走到门口,开门。
恰对上抬手准备敲门的秦云舟。
看到她,秦云舟一愣,“你醒了?”
“嗯。”
“你……感觉怎么样?床头有体温计,再测一下看还烧不烧。昨天晚上你烧到了38度还多……”
“我衣服是你脱的?”宋予情直接问,秦云舟话到一半,整个人都跟喝水被呛一样,剧烈咳嗽了好几声。
“不是我,是你自己……”提起这茬,少年的耳根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昨晚他给宋予情喂药,宋予情死活不肯咽,药片往外吐了好几次,脸也皱得跟抹布一样。最后他实在没辙,将药碾碎成末,兑在糖水里,她这才喝了下去。
后来为了给她物理降温,他先是用温水浸毛巾,擦去露在外头的皮肤上的汗水,后又用酒精棉给她擦洗。
先开始一切都好好的,尤其是擦洗过后,她的睡相极乖。
怕她半夜要水,或是对家里不熟担心,他将平时做俯卧撑用的瑜伽垫铺在床边地板上,靠着床小憩。
哪知没多久,他刚睡着,就有什么东西兜头砸了下来。
他一愣,待回过神,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生怕她发热加重,他压根没敢开空调,她半夜和衣而睡又热又束缚,以为在自个儿家里,便直接迷迷瞪瞪脱了衣服往边上一丢,罩在了他的脑袋上。
睡着的人睡的更香了,醒着的人,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只能扯过薄被,硬着头皮给她盖上。心头野望难驯,他只能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于是顺带在洗衣机里把那条酒气熏天,又沾了些许呕吐物的裙子给清洗了。
“所以说,你后面就一直在客厅,没进去过,除了放洗好的衣服?”
“嗯……”红晕染到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