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途中大部分地方是荒凉的,而途中的见闻尤其让人心惊。
起义军和山匪四处横行,百姓们每隔一段时日就要被洗劫一次,慌乱逃命,没有时间安心耕种,没有耕种就没有粮食,交不上税只好把田地卖掉,家里便断了收入!
分明不是天灾的年月,百姓们依然饿得面黄肌瘦,他们看着秦隽膘肥体壮的马,下意识吞口水,可抬头看到秦隽等人腰间长刀,当即惊得四处逃窜,磕头求饶。
官道上时不时就有劫道的匪徒,恶狠狠的要挟秦隽留下过路钱,有时候秦隽一天就能遇到五波土匪。
见的越多,秦隽越沉默。
一桩桩一件件,不是天灾,尽为人祸!
从荆州武陵去冀州河间郡,路程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走到,他已经遇到了十几批山匪。
他们大多穿的破破烂烂,面黄肌瘦好似皮包骨,拦在路中间全靠一股子活下去的狠劲逼着,自然不会是秦隽身边护卫的对手。
纵然秦隽早已习惯了动荡不安的年代,也明白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但周围人把他保护的很好,他还是很难去把杀人当做平常事。
若不是活不下去,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当山匪,因此秦隽大多只是教训他们一顿,不至于赶尽杀绝。
但现在……
秦隽看着拦在前面的山匪们,他们都穿着完好的布衣,面颊微微浮肿,眼睛发红,神态倨傲,豺狼般盯着他们,眼里是明晃晃的贪婪垂涎。
而山匪头领身边的那个人,正是半个时辰前他放过的的一个山匪。
当时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秦隽不要杀他,说他家里田地全都充了税钱,母亲病重,没钱治病,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一时鬼迷心窍,才落草当了山匪的。
后来秦隽看他可怜,便没有杀他,还给了几串铜钱,让他回去给母亲治病。
可如今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经出现在另一窝山匪里,看样子很得头领信任,眼里也没了先前的惶恐不安,只剩下恶意。
秦隽目光冷冽,“你骗了我。”
那个山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不屑道,“你才反应过来啊!锦绣堆里长大的世家公子,就是好骗!你莫不是觉得几串铜钱就能打发老子?老子是山匪!不是乞丐!”
山匪头领哈哈大笑,“老子在这里落草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的马,县城里的官老爷估计都没有骑过!以后这就是老子的了!”
他一边的小弟垂涎道,“莫说这马,就这公子哥,那也是细皮嫩肉,兄弟们能吃好几顿呢!”
此话一出,护卫们脸色猛的一沉,陆舟的刀当即就出鞘了,他看着那群山匪,几乎压制不住心中杀意。
陆舟的杀气太过明显,山匪们心里也发憷,不过他们很快又笑起来,头领大声喊道,“兄弟们都出来吧,今天来了波大的!”
他话落,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这狭窄的山道上就围满了人,约莫有将近百人,这些人齐齐盯着秦隽他们,好像饿狼看到了肥肉,垂涎又瘆人。
秦隽冷眼扫过眼前的每一张脸,野兽般的失了人性的脸。
“都杀了吧。”
十名护卫如利剑出鞘,下马出刀,迅速冲向了那些山匪。
只要秦隽不下令让他们留手,杀人就再简单不过,不到一会儿,上百个山匪就只剩下了头领和先前那个秦隽放走的山匪。
头领早就没了先前的凶神恶煞,他伏在地上,哭的脸上鼻子上全是泪,一下下的疯狂磕头。
“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妻儿要养,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以后会改的啊!”
“大人,这一切全都是大柱出的主意,是他骗我来的啊,要不然我哪有这个胆子啊,求求您放我这一次吧!”
大柱就是之前骗过秦隽的山匪,他也跟着跪在一边,可怜极了,“大人,只要你留我一命,我愿意带你去山匪们的老巢!那里还有好多金银珠宝,全都是大人您的!”
山匪闻言怒骂,“狗日的大柱,老子待你不薄,你居然敢害老子!不要脸的墙头草!你以为大人会再被你骗过去吗?”
秦隽笑了笑,这让山匪头领觉得有戏,于是他一边骂大柱,一边磕头越发的用力了。
“大人大恩大德,您就是天神下凡,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求活菩萨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哭的可怜,若之前秦隽必定会放他离开,可现在秦隽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可惜我能饶过你的命,却救不了你的心,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除恶务尽,他早该明白的。
话落,秦隽抽出陆舟的佩刀,一刀斩下了山匪头领的头颅。
他眼神冷冽看向大柱,“带我去山匪们的巢穴。”
山匪们的匪窝隐藏在山林里,不过有大柱带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果然除了先前围着秦隽的人,寨子里还有二十余人守家。
秦一等十名护卫轻轻松松就把他们全都解决了,还在房里搜出来三箱金银珠宝和一些粮食。
而秦隽则是看着匪窝里二十多具尸体和枯叶下的累累白骨沉默了。
“公子莫不是在想,我们已经有这么多钱了,已经够吃穿了,为什么仍然不满足,还要继续抢?”
“可官老爷们已经有那么多钱了,不也还在贪吗?”大柱指着地上的累累白骨,哈哈大笑,“公子啊,有些事一旦做过了,就再也没法抬头做人了!”
秦隽没有理他,他让人挖了坑,把尸体连着白骨一块就地掩埋,希望他们下辈子生在太平年间吧。
秦一指着大柱,“公子,此人如何处理?”
秦隽还未开口,大柱就忽然冲上前,夺过秦一的佩刀抹了脖子,鲜血溅在了秦隽的衣襟上。
他记得的,同样的错,秦隽不会犯第二次。
大柱身体无力的倒在了地上,他努力睁大眼看秦隽,手腕用力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两串铜钱,声音嘶哑,“多谢……公子的铜钱,只可惜,我娘……三年前就已经没了……”
而那时他跪在地上朝路过的每一个人磕头,但每一个人都不是秦隽。
陆舟小心的拿着手帕擦拭秦隽衣襟上的血,秦隽看着地上大柱无神的双眼,他清晰的意识到,这里终归不是梦中的世界。
他不是天神,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只是一个生活在乱世里的普通人。
一路上陆舟意识到秦隽心情的低落,但他嘴笨,不知道公子为何难过,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公子。
秦隽的思路却逐步清晰了起来。
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不是一个太平的年代,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日子艰难。
但这正是他入世的理由。
天神们高高在上,不在意世间疾苦,建立新秩序的往往是凡人。
他不想看山河破碎,亦不想看百姓流离,他要做那个建立新秩序的人。
从荆州武陵郡出发,途径豫州、兖州,紧赶慢赶二十多天,秦隽一行人终于到了冀州地界。
河间郡城近些日子似乎格外热闹,守城的兵卒已经见过好几批衣着不凡的大人入城。
其中原因,河间郡人人皆知。
十日前赵谆老将军在河间下葬,之后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贵人前来祭奠。
这不,今日就又来了一队人马,兵卒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一共十二人,为首的少年尤为出众,俊美不凡、神采飞扬,周身的风华和气度一瞧就是矜贵的大人物,紧跟着的青年同样气质冷冽,俊朗不凡。
可是真正叫兵卒们两眼发直的是那一匹匹骏马,当兵的,谁不想要匹好马?
可马是战略资源,不是谁都能有的,无论走到哪,良马都是稀罕之物,军中骑兵较少,正是因为缺马。
眼前这批人骑的马,每一匹都精神抖擞,高大矫健,皆是不可多得的优质良马。
看着秦隽等人策马入城,兵卒脸上浮现起一抹羡慕,听说赵将军的凉州军里就有骑兵,他要是也能当骑兵就好了。
就算没有这样的好马,那也比在这里看大门要好!
秦隽等人入城后跟人打听了一下,就顺利找到了赵家的宅子。
走到巷子口时,秦隽发现这边要安静很多,街道上似乎都没什么行人,他有些疑惑,
“这就是赵家吗,怎么好像没什么人?”
听说有不少人来祭奠赵老将军,连那群宦官都送了礼物,当然他们存的什么心,那真不好说。
路边玩耍的小孩听到他的话,摇头晃脑的指着赵家宅院道:“这当然是赵将军家了,不过你们可白来啦!赵将军家几天前就闭门谢客了!”
秦隽远远看去,果然看到赵家门前挂着素幡白绫,大门紧闭。
他翻身下马,递给小孩几枚铜钱,“小弟弟,这些日子,是不是经常有人来赵家啊?”
小孩看到铜钱眼睛都亮了,他欢欢喜喜接过钱,“是啊!每日都有人来赵府,都是大官,穿的衣服可漂亮了!”
秦隽眼神一动,“那你见过赵小将军吗?他是不是每日都闭门不出啊?”
这孩子闻言,立马抬起下巴,小脸上满是骄傲和炫耀。
“这你就问对人了,赵小将军平日里都不出门的,但我却是见过他的!”
秦隽一愣,“他既不出门,你如何见过他?”
小孩眼珠子一转,“这可是秘密!我才不告诉其他人!”
秦隽上下打量了小孩一番,笑眯眯道,“可惜,我已经猜到了。”
若说起赵谆老将军的孙子,人们第一时间便想到年纪轻轻就骁勇善战的赵玄。
可燕老和赵谆是好友,秦隽自然知道更多事情,比如,赵谆老将军其实有两个孙子,长孙赵玄及冠不久,但已经屡立战功、威震凉州,幼孙赵津年仅八岁,一直养在河间郡老家。
眼前这小孩,应该就是赵津了。
秦隽笑眯眯看着他,拉长了音调,“赵豆豆——”
赵津:“!!!”
小孩猛的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他身份就算了,居然还能说出他这个幼稚的小名!
秦隽还没回答,身后的陆舟忽地往前几步,长刀出鞘,刀锋寒光凛凛。
赵津都懵了,知道了他的身份就直接拔刀,这、这……难道这些人都是他们家的仇人吗?
秦隽有所感觉,视线掠过赵津,看向他身后的院墙。
“你表现这般明显,何人看不出你身份?”
墨蓝色衣袍的年轻公子哥不知何时站在了墙头,面如冠玉,清俊斯文,声音清冽沉静如冬日冷泉。
他话是对赵津说的,眼睛却看着秦隽一行人。
秦隽心思一动,武艺很高,不在翌航之下,气质斯文儒雅,这便是用兵如神、名动凉州的儒将赵玄赵明远?
秦隽示意陆舟收起刀,随即仰头,眉眼张扬,笑容灿烂,“是明远贤侄吗?我叫秦隽,奉家师燕筠之命,前来拜会。”
赵津瞳孔地震,贤侄?!
这人什么身份啊?
秦隽心想,赵玄应该不会不让他进门吧?
虽然他年纪比赵玄小,可他辈分实打实的啊!怎么说,也要尊重一下长辈吧。
赵玄思考了几秒,纵身跃下墙头,走到秦隽跟前,“如此,请秦公子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