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也要藏吗?
时雨马上想明白了——肯定是池一怕他自己忘带钥匙啊。
放备用钥匙在门外这种情节,她之前也是在电视上见过的。没想到他看起来傲慢,实际上却这么迷糊,钥匙都能忘带。
她费力地将三样东西依次塞回,总感觉墙马上就要倒下来,砸到自己的脑袋,躲远了些,又觉得是错觉。
她站回院中,忽然不知道敲了门之后该说些什么,东张西望,向门口看去,想找巩仁杰的踪影,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干什么?偷东西来了。”
“我不偷东西。”时雨咧嘴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钱的。”
这句话说出来,她才有一种目的达成的满足感。
池一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时雨不用拉着他的手,也知道他的病一定好些了。
他换了一件白T恤,依旧过于肥大,空荡荡地兜着他纤细的身躯,明显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紧紧倚在门边上,不打算出门半步,似乎真是来看她是不是来偷东西的。见她没偷东西,转身便要回屋。
时雨急得转圈,转到一半对着门口惊呼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团黑乎乎,瘦巴巴的毛绒团子,有气无力地趴在半米外。
池一冷淡地看着它说:“这之前是我们家养的兔子。”
话里就是别大惊小怪的意思。
“那上次来我怎么没看到?而且,兔子不应该有耳朵的吗?”她一听是兔子,忽然觉得这小毛球很可爱,蹲下去仔细看,才发现它的耳朵都是断了的,只剩下根部的一小截。
“因为我把它放跑了。”
“那现在呢?”
“它又跑回来了。我再不给他东西吃,过一会儿它就走了。”
他语气中一副对兔子了如指掌的样子,很是好笑。
“它还会认路啊。”时雨只知道狗和马会认路,兔子一般不在课本介绍的范围内。
“当然。”池一忽然露出一个恶劣的嘲笑表情,看着时雨说,“兔子都认识路,有的人却不认识路。”
时雨马上明白这是他在嘲笑自己。
可是自己迷路是有理由的啊!她不服。
“因为这里是兔子的家啊!”时雨据理力争,“如果是我家,我当然也认识路,但这里不是我的家。”
想是这番话太过于有理有据,池一的脸浮上一层薄红,恼羞成怒起来。
“别再来了。”他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兔子一蹦,窜进草丛里瞬间不见了。
时雨得了胜,哼起小曲,计划着明天再来,丝毫不理那句“别再来了”,反正池一总是这样说话的。又或许脚长在她自己身上,所以她想去哪就去哪,并不管对方是否欢迎自己。
此后几日,巩仁杰但凡得空,就会带着时雨出去玩。两人先去早市买一堆好吃的好玩的新奇东西,等吃饱喝足,回家路上,时雨再溜到池一家门口看一眼。
然而那之后,池一再没有出门过,像是根本不在房间里。但她还是期待着有一天见到池一,或许见不到的人才格外让人惦念,她觉得池一很不同,不同到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像他一样的朋友。
宋大娘对现状乐得清闲,对时雨和颜悦色起来。
巩仁杰一度成为时雨最信任的人,这份信任像是永久的,她永远也不用担心爸爸过来问起此事,因为巩仁杰是一个很守信用的大人。
直到某次,她买了一兜子金黄色的、冒着热气的炸串,到他家门口小声问:“炸鸡排!你吃吗?”
其实她就是问问。炸鸡排只买了两串,如果他不出来,她就自己把两串都吃了。
没想到池一竟然开门了。时雨还有点失望。
幸好,他开门后就嫌弃地说:“我不爱吃肉,你拿走。”
“哦。”
池一马上把门关上了。
她心头一阵窃喜,转身正要走,恰好撞见一个身形孱弱的盘发奶奶,拎着一个包缓步走过来,把它放在池一家的门口。那米白色的小布包和上次来时见到的一样。
时雨叫道:“送饭的人!”
老奶奶眼神不好,眯着眼看她:“你是……”
时雨只说:“以后做菜可以多放点肉。不过他不爱吃肉……”
“你说什么?”老奶奶一听,拉着她指着房间里面问,“你这几天见到过他吗?”
“刚还见过啊。就在里面。”
见她一脸紧张,时雨不解,见到池一难不成是件新鲜事吗?
“你能和我说说吗?他怎么样了?”
时雨正犹豫时,巩仁杰恰到好处地冒出来,和老奶奶问清情况,对时雨道:“你想去就去吧,我和你一起。”
这天的整个下午,时雨都在荀奶奶家待着。
荀奶奶家就在池一家的隔壁。家里装修老旧,但朴素干净。桌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她和一所学校的合影。
“他妈妈太狠心了,她不应该不要这个孩子的,他这么聪明,肯定能上一中的。”
她说是要问时雨池一怎么样了,结果在她说完他病好了后,都是荀奶奶在说话。她唠唠叨叨,来来回回,都是说池一很聪明,是可以上一中的,一中是长山县最好的高中。
时雨才想起来,他的爸爸妈妈一直没回来。
时雨问:“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荀奶奶一愣:“他爸爸不会了,他妈妈……不知道。”
他的妈妈一直不回家,那他肯定会很想她的吧,就好像她会想念在外出差的妈妈一样。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是要出差做什么样的工作呢?她无法想象。
终于有一天,时雨拿着刚买的爆米花,一粒一粒地吃着,装作随意地在他家门口问:“你妈妈——”
她想告诉他,你妈妈可能还会回来的。
然而前三个字一出,池一马上就开门了,打断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难道他一直在门口听着自己说什么话吗?
池一阴恻恻地问她:“隔壁的人和你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时雨很心虚地说。然而这心虚往往代表着说不出口的最坏的那些话。
池一脸色更黑了,一言不发地走到厨房,翻出三五个铁盆,以及一口巨大的黑锅,显然,他搬得很吃力。
时雨吓了一跳:“你拿锅干什么?”
“把她给的东西还回去。加上这些废铁,打碎卖了,也够她给我送的这几顿饭了!”
“不是,奶奶真没说什么!”时雨越劝越没用,只能跟在池一后面。
“而且!她不给你送饭吃,你也没饭吃啊……”她急忙补充,试图证明荀奶奶的好心肠。
“谁说的!”
池一拽着锅闯进厨房,一把壁橱门掀开,里面是一大箱的胡萝卜——生的胡萝卜。鲜艳的,橘红色的,数量震撼的胡萝卜。因为门板振动,还有三两根滚了出来。
“你就只吃胡萝卜?”时雨傻眼了。
他总不能也是兔子变的吧。还是说他特别地爱吃胡萝卜?
池一似乎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了,他的脸色苍白,面颊却滚烫通红,神情太过于愤怒,以至于近似一种狰狞的笑:“她告诉你我没人管,告诉你她给我送饭,但是她肯定没告诉你,这些其实都怪她!她还好意思装好人?”
“都怪她?奶奶她怎么了?”
时雨更不明白了。总不能是荀奶奶不让他爸爸妈妈回家的吧。
池一并不再回答,只是朝隔壁走去,时雨抢先跑进门,怕两个人真吵起来。
池一拖着一大堆东西,自然走得慢些,阴沉沉道:“你别管,我和她说。”
“十一……”跑在前头的时雨转过头,却是双颊发白,面无血色,顾不上自己又叫错了他的名字。
池一问:“怎么了?”
时雨让开身子。
往日里絮絮叨叨的荀奶奶,如今已倒在地上不动了,白发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地,在只有手臂还在一下下地颤抖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电到了——像是……要死了。
池一就在那里看着。
时雨道:“救人……”
池一问:“为什么?”
“先救啊!”哪有为什么。
池一盯着她,移开视线道:“算了。”
池一转头就跑。
“诶!十一!”
时雨傻在原地两秒,马上拔腿跑出去找巩仁杰,和回来的池一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池一没停,继续向前跑,攥着一个小小的白药瓶。
时雨在旁边看着池一把那个小瓶子里的药摔出的两粒药狠狠地灌进奶奶嘴里,咬着下唇,眼神怎么看怎么像看仇人。
时雨道:“我去叫救护车……”
“这没有救护车,镇里来的车一个小时也到不了,你愿意叫,就叫那个门外一直守着的男的进来也行,开车送医院。”
没到三秒,时雨一脸惊慌地出门,巩仁杰果然马上冒出来。
他进门的时候,荀奶奶呼吸逐渐舒缓,还真缓过口气来,眼里泛着泪。池一已经不在屋里了。时雨本以为他是又去拿什么东西了,却没等到池一回来。
巩仁杰开车送她去最近的医院,临走前不解道:“这地上怎么还有个锅啊?”
时雨如梦初醒。
两天后,她绕回池一的家,把锅放在他家的院子里,自己敲了敲房门,发现没锁,就直接走了进去,等不及地喊道:“池一!我们救了她诶!”
池一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病恹恹倚在床头,低着头看绘本:“有什么救不救的。是你要救的,和我没关系。”
“哇!”时雨一听这话,只是想,他可真了不起,把救了人的功劳都给自己了,马上反驳道,“你也有功劳!”
“不,救她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只是按你说的做。”池一并不领情。
“但是帮忙是你的决定啊!”时雨觉得池一实在是太谦让了,这么一衬托,搞得自己都不谦虚了。
池一合上绘本,更阴沉地看着她:“我说了,我救她只是因为你叫我去。”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不是。我当时脑子有毛病才会听你的。”
“啊?那你以后不会了吗。”
“当然。”
“好吧……不听就不听。我无所谓。”她心中气恼,但也不得不接受,又问他,“胡萝卜好吃吗?你买那么多。”
“不好吃。”
“那你为什么还吃?”
“有用。健康。”
时雨瞧瞧池一纤细的手臂,摇头道:“太瘦了才不健康!”
池一不理她。
在那之后,池一家的房门又是不上锁的了。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样。她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隐形的欢迎。
她那时总觉得自己受欢迎是件很理所应当的事,毕竟这小小的村落没有孩子是不喜欢和她一起玩的,池一却不同,他喜欢待在家里,也不爱和她说话。
她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是想着,那么传言中的鬼一定不是池一,因为池一是不爱出门也不爱见陌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