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安轻轻绷着双唇,风吹动鬓边那缕碎发,温度从耳侧蔓延开。
她猜下一秒傅煜应该会把头埋进臂弯,又懒懒散散地入睡。
然而等了两秒,男生没有闭眼,也没有埋头。
睁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视线停留在她的方向。
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身后窗外的那株木槿。
阳光洒在脖颈处,肌肤染上一层热度。
夏瑾安捂住脖颈揉了揉,扭头间巧妙移开视线。
风从窗户拂进来,掠过夏瑾安轻颤的睫毛。
她做贼心虚一般,身子往后稍移,让沈叶馨的身型把她挡着。
沈叶馨将桌面擦得亮堂堂的,摆上通知书,又拿出挎包里的水壶,放桌上。
再从兜里拿出一小袋蒟蒻,问:“蜜桃和樱花,你要吃哪个味道?”
夏瑾安看着沈叶馨递过来的零食,犹豫是否要接。
来教室的路上她检查过自己身上的东西,没有任何小零食,身上只有通知书和身份证,还有一些零钱,是杨丽琴让她办校园卡、坐公交的钱。
夏瑾安轻声说:“不用,谢谢。”
“拿一个嘛。”沈叶馨为人热情,兀自递给夏瑾安一个樱花味的。
夏瑾安不好再驳,接过:“谢谢。”
“你中考多少分呀?”沈叶馨撕开包装袋后问她。
夏瑾安抿唇淡笑,低声说:“五百二十三…”
“啊!?”沈叶馨眼底愕然,身子往她靠了靠:“差十分你就可以去一中了,那升学率可比二中高多了。”
夏瑾安当然知道,杨丽琴是老师,她从小就听母亲念叨一中的好。
可...不就差了十分嘛。
夏瑾安:“英雄不问出处,好好学哪儿都能考好大学。”
沈叶馨惊呼:“哇,你这话和我爸、我初中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夏瑾安泛笑,大概是职业病,这也是她同自己班里学生说的话,不管以前成绩如何,进了初中,都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想到这儿,夏瑾安指尖无端用力,一不小心把蒟蒻里的水挤了出来。
沈叶馨连忙递上纸:“不过你说的也对,你看我们二中就没分班考试,也没重点班,大家都一样。”
“嗯。”夏瑾安擦手,微微恍神。
杨丽琴是希望她去一中重点班或者实验班的,以她平时的模拟成绩来看,她能进一中,可偏偏考砸了。
闲聊片刻,老崔拿着保温杯、学生名单进教室。
一瞬整个教室安静下来。
夏瑾安才发现学生早都在位置上坐好了。
她侧头,眸光往右移。
傅煜松懒靠着椅背,肩膀微扣,眉眼间染着一层倦怠,像是没睡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不知在朝哪儿看。
沈叶馨提醒她:“我给你说,这个老师出了名的话多,今天指不定多久能完,要是一会晚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中午饭,隔壁街有一家炸串店,味道超好。”
夏瑾安视线对焦到女生身上,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得回家吃饭。”
另外,记忆里,今天老崔根本说不了多久。
老崔全名叫崔德军,数学老师。他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翻开名册,点名,让同学自我介绍。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位女生。
夏瑾安在记忆里搜索她的名字:宋媛媛。
接着下一个,夏瑾安也在想,他的名字。
渐渐地,那些困在时间罅隙里的记忆如流水,汩汩冒了出来。
这时外廊弥漫进来一股花草芬芳,很清晰,不像梦境那般虚浮、模糊。
看着教室里熟悉的风扇、课桌、老师同学,还有那个上届学生留下,还没来得及换的饮水机,某种情绪涌上心头。
夏瑾安鼻尖微酸,红了眼眶。
轮到她自我介绍,她的声音不免发哑。
“我、”夏瑾安轻咳:“我叫夏瑾安,今年十六岁,毕业于柳川中学。”
坐下时,她胸口起伏得厉害,脸发烫,红得像窗外的那朵木槿花。
卡顿那一下,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也包括傅煜淡淡的眼神。
余光里,她看见少年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能从他的笑意里捕捉到一丝气音。
可更让她心悸的是,她记得之前开学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她不自信,磕巴了。
尽管没人笑她,也有学生同她一样,自我介绍支支吾吾。可对比起那些从容不迫,还能说出兴趣爱好、特长的学生,她显然感受到彼此的差距。
愈发不自信不说,还记了很久。
自我介绍快到最后。
所有学生都在看自己的前后桌,和周围的人反复核对名字。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
老崔屈指,骨节在桌面敲敲:“傅煜。”
没人起身,不知是不是被声音盖过。
老崔又用力敲了下桌面,再次点名:“傅煜!”
两道音落,教室安静,不熟的同学纷纷朝四方看。
二组最后一排,男生单手撑着桌面,懒散站起身。
夏瑾安眼里映入一道清瘦颀长,约莫一米八的身型。
白T恤松松垮垮套在男生身上,背脊微低,袖口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劲瘦有力。
下一秒,男生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傅煜。”
说完,他便坐下了。
“哪个yu?”
“富裕?”
“唉,刚刚就是他接了那个球。”
“他有点儿帅你们觉不觉得?”
夏瑾安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不远处还有几句话飘进耳里。
“我知道他,平兰中学的,是个刺头,千万别惹他。”
“我也听说过,早恋、逃课、打架对他们那伙人来说是常事。”
“你不是二中的嘛,这也知道?”
“知道,那些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好多人都知道。”
夏瑾安愣了下,而后竖起耳朵去听。
声音却戛然而止。
自我介绍结束,老崔要说别的事,没人再窃窃私语。
老崔先是满脸骄傲的讲了讲他带的上一届学生,之后又说办校园卡的地点,安排学生去领军训的衣服,最后再给住校的学生讲相关事宜。
去领军训服的人是钟睿,他离讲台近,招呼周围的几个男生去了。
等军训服分发完,老崔交代明天到校时间,便握着保温杯离开。
他一走,教室再次闹腾起来。
其他班也不例外,一时间整个一楼人声鼎沸。
有人约着去吃饭,有人在吐槽军训服的尺码。
夏瑾安将衣服抱在怀里。沈叶馨问她:“安安,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办校园卡?”
“我明天再去。”夏瑾安说:“今天人肯定多。”
“对哦。”沈叶馨也犹豫了:“那...我也明天去。”
随沈叶馨一起出教室,她说要去五班等自己朋友,夏瑾安同她道别,独自离校。
县里的公交线路不多,回法院的那趟是302,要坐六站。
下公车,刚过十二点。
这里是夏骏华买的法院单位房,三室一厅,格局紧凑,她只有高中三年在这里住。
她出生不久,夏骏华和杨丽琴几乎同时调任去柳川镇,父亲也算是升职,成了法院二庭的庭长,母亲则是镇小学的语文老师。
直到她初二那年,俩人又同时调回了县里。
原本杨丽琴打算给她转学,可转学需要动用人脉关系,夏骏华不喜欢麻烦人,便让她住校,继续在镇上读完初中。这个暑假她才搬过来。
以前这边有老法院的办公地,旁边有供娱乐的篮球场和乒乓球台。
现正有几个人赤着膊,在场地里运球奔跑。
看了几人一眼,夏瑾安放慢回家的脚步,坐在路边的凳子上发愣。
她想的办法是憋尿,等到想上厕所的时候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她也确实想上厕所,并且顺利上了厕所,只可惜没有尿床,然后惊醒过来。
这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夏瑾安开始接受不科学,接受自己可能真的穿越或者说重生到了高中。
可一旦接受,她的心里就变得异常焦虑。
是要重新奋战一次高考,还是高考后的驾校考试?
她无从分辨。
夏瑾安微微叹了口气,又在瞬间想起别的事。
还有一个星期,是她和相亲对象的订婚宴。
对方是公务员,比她大六岁,很是沉稳。
但准确来说是无趣。
认识以来,两个人的聊天方式,像是在完成任务,汇报工作。
那时,她只要一空下来,满脑子都在‘妥协’与‘拒绝’两个选项中反复横跳,可还没等她下决定,订婚宴已被两家大人提上日程。
现在可好了,宇宙的未知力量替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不用纠结了。
夏瑾安这样想着,也算是如释重负。
整理好思绪,夏瑾安正要起身往家走。
忽然听一群少年打闹的声音,由远至近。
几个少年勾肩搭背从路口进来。
站在边上的男生白衣黑裤,单手抄兜,骨架清薄,没和几人走太近,个头也比旁人高出一截。
夏瑾安顿生局促,但也想起,傅煜常在这里打球,以前路过这里,时不时会看到他的身影。
他好像从不分球友,偶尔会和法院的人打两局。
一行人越走越近,夏瑾安无措地想要转身。
男生的视线却好像看了过来。
几人都朝球场里走了,只有傅煜站在原地。
是不是看见她了?要不要上前打声招呼?
夏瑾安很是犹豫。
她站在原地没动作,手欲抬未抬。
傅煜倒是十分从容,主动朝她走过来,半垂眼眸,视线落在她脸上。
两人隔着两米的距离。
男生额前碎发落下一层淡淡阴影,欲盖拟彰似得半掩着他眼底惊愕的情绪。
夏瑾安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与他对视。
眼神飘忽,勉强扯出一个笑:“同学你好。”
“夏...瑾安。”
男生声线干净清冽,钻进她耳里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直达耳根下方。
夏瑾安掐着指腹,低柔应了声:“傅煜。”
“还以为认错了。”傅煜勾了勾唇:“你还没回家?”
夏瑾安不自然地朝身后看了眼:“马上回去。”
“嗯。”傅煜语调懒散,侧头扬了扬下颚:“走了。”
夏瑾安慢半拍似得朝球场看了眼。收回视线,傅煜已转身朝球场里走,几个男生正抱着球等他,同时打量的目光好像在朝她这边看。
提起来的心还没落下又再次收紧。
夏瑾安不敢再停留,转过身加速朝单位楼里走。
走出两步,夏瑾安步伐稍缓下来,直接愣在原地。
傅煜怎么知道她家在这里?
以前他俩虽然同班了三年,但没有什么交集,就算从同学口中知道,也不应该是开学第一天。
夏瑾安疑惑,又迅速憬然。
他大概是看自己还抱着军训服。
愣在原地的这几秒,夏瑾安的耳朵意外捕捉到球场传出戏谑的笑声。
“哟傅哥,开学第一天就交女朋友哦?”
音落,她不由手指一屈,用力攥紧怀中的衣服。
屏息等待了几秒。
心里一空。
身后有篮球落地沉闷的撞击声,还有傅煜混有散漫笑意的回答。
“同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