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点准时,任祺的母亲今天又来给儿子送饭了,经营饭馆的夫妇二人自然对市局食堂是各种嫌弃,唯恐自家的宝贝疙瘩在里面受了半点委屈,茶不思饭不想,眼见着就瘦了。也不知任祺的母亲哪里听来的一知半解的科普,在接待室里大声嚷嚷着自己的儿子马上被关满48小时了,警方怎么还不放人,接着又是一阵“我儿冤枉”“欺压百姓”,就差没去大马路上当街直播“六月飞雪、腊月冰雹“了。向义昭实在是受不了了,决定给他们点压力;趁着任祺的母亲满眼含泪地看着自己儿子扒饭,还围着自己的儿子嘘寒问暖,向义昭在一边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任祺的高二期末成绩,又有意无意地,外加不小心地透露出任祺未获得粤港城市大学体育保荐生名额的事情;果然,原本埋着头大口进食的任祺突然就顿住了,简直被戳中了痛处;一时间他的眼神无处安放,既无法与向义昭对视,也不敢直视母亲。
而任祺的母亲在听到这消息的同时,先是埋怨地瞪了向义昭一眼,好像在说“我儿子的事,你懂什么”,转而却发现任祺并没有进行反驳或解释,她也开始慌了,直接晾着向义昭,忙着追问儿子道【哎呀,小祺,这、这是不是真的呀?你之前不是和我们说,保荐生肯定没问题的吗?那现在、现在可怎么好啊?你成绩下降又是怎么回事啊?上月会考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还是训练太累了?要是累了你得给教练说啊!你这个保荐生没了,成绩又不够,我说明年你可怎么办啊,哎呀你呀!】
任祺此时已经将汤匙筷子都推到桌边,又开始当鸵鸟;他捂着脑袋,对着他母亲大喊着“烦死了”,以及“你别问了”,一边透过胳膊缝儿,用怨恨的眼神望着站在审讯室一侧冷眼旁观的向义昭;过了一会儿,任祺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着审讯室的空气发飙,好像给自己壮胆儿似的,大声辩驳自己成绩绝对没问题,体育保荐生也终究会到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就像一条被人从水里抓出来扔在地上的鱼儿那般,只能大口喘息挣扎,但窒息孱弱地无法自救。欧仲霖虽不赞成向义昭过早地将这些细节透露给任祺一家,但已经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也顺其自然地让向义昭继续下去,自己则静观其变;向义昭便趁着这个契机,再附带上段淳铭和孔立武合伙抢走任祺那珍贵的保荐生名额一事,旁敲侧击地引出了任祺愿意主动与几名女生合伙作案的动机。
这回不用任祺为自己说什么,他母亲已经暴跳如雷,开始口不择言地嚷嚷开了【啊!?向警官,你、你胡说什么啊!?小祺呀,你和我说实话,这是真的吗?哎呀,我说姓孔的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我们家的钱和礼,这两年他可是一分都没少收啊!之前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儿的,怎么到了了,他对我们家小祺做出这么不厚道的事?!对啦,还有你那个什么姓段的舍友,不是回回问你都说你们两个是哥们,关系好得不得了么?平时嘴上是兄弟,真有了好事就没你的份!哦哟,我说你个没长心眼的讨债鬼啊,真是跟你爸一样样的软柿子!现在倒好了啊,白白给人家抢了机会,还一声不吭地当孙子!哼,要我说啊,那俩王八蛋,死了活该,都死的好!】
眼见着任祺的母亲越来越口无遮拦,任祺的情绪也逐渐变得不太稳定,瞪圆了眼,梗着脖子和他母亲开始硬碰硬,审讯室里外的众人也都不敢再更进一步,两边几番安抚才让他们各自冷静下来,而这轮审讯只得暂且作罢、草草收场;而另一边,高怜还是和昨天一样,到了吃饭的点就埋头狼吞虎咽,谁也不理;等新一轮的审讯开始了,她要不一问三不知、胡言乱语,要不就是梨花带雨、几近晕厥;她举手投足、字里行间,都是一副好死赖活,你奈我何的姿态;惹得警队众人连连摇头,咬牙切齿。
欧仲霖和向义昭陪着任祺母子二人,把这餐难以下咽的午饭拖拖拉拉地吃到了一点半;任祺的母亲由于还要照顾自家店里的生意,对着儿子一通劈头盖脸地发泄过后,好似全世界都欠了他们家几百万似的,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骂骂咧咧地走了,还三步一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路上她能看见的所有警员。
回到办公区,欧仲霖和向义昭狼吞虎咽地扒完萌萌给他们刚点的外卖,就与大家一起围在办公桌前,快速地讨论了一下昨天布置的任务有何新进展和成果。鉴于其他方向的侦查都已经最大限度地展现了工作结果,加上目前没有来自欧仲霖新的指示,所以外勤组的走访处于停滞状态;现在工作基本都集中在荣浩和技术组手上,由他们带领其他组员查访田广博和孔立武的租房情况和用车情况,很显然,看荣浩丧气的表情,这两个角度都没有有效的线索可以继续跟进。众人才探讨到这里,欧仲霖又被杨局叫去参加其他各区联合调查工作会议,而向义昭留下继续主持工作,整合案件资料。
今天请到的其他几位家长,屈尊降贵地把他们金贵的屁股放在接待室里简陋的沙发上,一直在警局磨磨蹭蹭地呆到了近四点,见警方这边态度坚决铁板一块,又无法捞出自己的女儿,才满口埋怨地离开了。在刘副局的眼神暗示下,欧仲霖随着几位家长之后一起下楼,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到了市局门口,先礼后兵,接着便严肃地向那些焦急上火的家长说明目前案件和事态的严重性,希望他们明白法律的准绳和底线,理解警方工作,并劝解各自的子女早点向警方把情况说清楚,而警方一定会反复查证一切线索,也只凭证据说话,既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放过犯罪嫌疑人。
终于恩威并重地哄走了一班关心则乱且怨声载道的家长,欧仲霖一转身,耳边就响起市局一楼大厅墙上的电子挂钟那毫无感情波澜的女声报时,四点正。北半球夏日的好处在于,白日的天光下你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平日里七八点的晚高峰,那刺眼的西晒和正午的日头也无异。但现在台风将近,今天阴沉的天色反而让人感觉早晨既是傍晚,分不清白昼模糊了人类的感官,只能叹道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得可真快,转眼已从人烦狗嫌的周一,跳到马上可以互道一声“TGIF”了。
墙上那冷冷的女声让欧仲霖的身体轻轻一震,过了三秒他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欧仲霖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微微蹙眉、面露不解,半晌才走到大厅外的走廊僻静处,按下接听键,压抑着点不耐烦,又尽量用温和的声音回道【欸,妈,咋这个点给我挂电话啊?啧,我这儿上班办案子呢;是有什么事儿么?】电话那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柔和女声,欧仲霖一边听着一边应着,不住地点头,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提高了点声调,说道【啊?现在?你是说让我现在过去?不是,我说不就吃个饭么,这么着急干什么?啥?还要去西陵区那个工作室?您有事怎么不早点说啊;我这,这还忙着呢。。。】
欧仲霖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的女声又开始用柔柔的语气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些什么;欧仲霖刚才两米八的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变得没脾气,他望了一会儿乌云密布的天,等对方说完,便一口“好好好”地应下了;最后在要收线的时候,不知对方又补充了点什么,让欧仲霖不得不又提高了音量道【诶哟,我尊敬的孟女士欸,我说您怎么、行行行,我问小昭他有没有时间,他有空我就拉上他,好了吧?得勒,您老还有什么旁的吩咐没有?啊,我不耐烦?我、我哪有不耐烦啊!嗨,真不是案子的事儿;没什么,不急不急、案子可以明天再办;是是是,我一定准时到,包您满意!欸,记得了,待会儿见,拜拜。】
拖拖拉拉地结尾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欧仲霖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后背,转过身就怼上了向义昭凑上来的大脸和绽放在耳边的大嗓门【嘿,欧队,在这儿啊,怎么半天不上楼呢;嗯?刚才好像听你喊我?找我有啥事么?】欧仲霖指指手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回道【要真是我找你就好了;是我妈,她要找你。】向义昭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好像回想起什么不太美好的片段,满脸浑身都写满了拒绝,弱弱地说道【啥,孟老师找我?等、等下,她老人家不是又要给我介绍对象吧?哎呀,别,千万别啊!我求求您行行好,这次,以及以后的无数次,都无论如何得帮我推了,借口您随便扯,啥都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前几次,那些个什么先锋派新秀、什么新锐美女艺术家,吃几顿饭把我难受的,她们是一点儿看不上我这样没才没貌又没权没钱的苦哈哈的刑警;这孟老师介绍的,我又不能抱怨什么;这回啊,说什么我可都不想再自讨没趣了,您可得一定给我推了。】
欧仲霖哼笑一声,一把揽过向义昭的脖子,拍了一下向义昭的后背,然后两人错开两个台阶的距离一同往楼上走;欧仲霖一边安慰一边开玩笑道【我说小昭,可别妄自菲薄啊,你怎么样儿我能不知道吗,多精神多健康一小伙儿啊,是她们太肤浅,看人只看表面那些虚的,配不上你这堂堂正正的人民公仆才是;嗨,我妈她那脑回路就那样儿,觉得只要是适婚年龄的男女,两人往那儿一放就能成成双成对生儿育女,你往心里去干嘛。她给我介绍的全都谈崩了,现在不是对我不抱任何希望了嘛,转头不就来霍霍你了么。随她去就是,你下次啊,就别顺着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正事儿,欧仲霖让向义昭去给刘副局那边说一声,两人今天先走了,还把车钥匙一把抛给向义昭,解释道【是这样,我妈刚才来电话了;让我带上你一起去一趟她西陵区的画室。今天晚上她要给学生设宴送行,说是她两个得意门生,被M国罗德岛艺术学业的油画专业研究生录取了,这周一同时拿到的录取通知书,他们马上准备去办签证,这个月底就要飞了。】
向义昭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那不是月底才飞嘛,这么早就办送行宴,也太着急了;孟老师不会是高兴过头了吧?不过没必要吧,之前你不是说什么世界排一排二的美术学校,孟老师也不是没教出来过啊。】欧仲霖一摊手一耸肩,无奈的说道【我刚才也是这么和她说的;不过我妈告诉我,那两个学生私下里约好了,在出国之前要公路自由行,铭记祖国大好河山,还偏偏就是这周末出发,所以今天晚上才急着把大家叫出来一起聚聚。你看吧,还是年轻人自在潇洒啊,没压力没烦恼,兴致来了说走就走,羡煞人也。】向义昭呆呆地听着接踵而来的消息,讷讷地接茬道【哦,是这么回事儿啊;那可是大喜事儿呀,是得好好庆祝庆祝。反正我们也好久没放松了,就去吃个饭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还真挺怀念孟老师的手艺,那红烧狮子头和梅菜扣肉做的,啧啧,真的绝了。】向义昭突然卡壳,又道【欸,等等等下,这庆功宴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啊?不对,孟老师为啥子一定得叫上我啊?】
欧仲霖在前面走着,一边回话一边低头在群里发消息;他调笑道【可别介,这里头倒是没我什么事,还真关你的事儿。怎么,不记得啦?就三周前呀,你帮忙和我一起送大理石的那次,后来我妈说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呢;正好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就趁这个机会热闹一下。除了那两个学生,另外两个考上国内顶尖艺术学校的学生,也都被叫来了。】向义昭闻言便爽快地答应了;欧仲霖想着既然两个头头都跑路了,就通知大家把审讯笔录和其他案件资料汇总完了之后,都早点回家休息;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嫌疑人现在不愿意松口,多说无益,大家也不必呆在局里耗时间了。
但也不知道是两人哪句话中哪个字眼一下子击中了欧仲霖敏锐的神经,他突然停下了上楼的脚步;而一直跟在后面按着他的步伐频率往前冲的向义昭,差点就一头撞上了他坚实的后背。欧仲霖压低声地嘀咕了句【操,TMD邪门,还真的准了?】无缘无故被堵在半道儿上的向义昭,看欧仲霖半天没反应,也没听清欧仲霖说了啥,便又问了句他是不是想到什么案件的重要线索了。欧仲霖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地答道【啊,没啥,我没说啥;哦,我是说啊,那个,酱牛肉呢;嗨,我妈让我顺路买下市局后头老街上那家“润州百年卤”的五香酱牛肉什么的几种卤味,反正我是没记住,她发在W信里呢。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我这亲儿子就是跑腿的外卖小哥,真就一顺便。对了,你等伙儿直接开车去前面路口等我,老街不好绕道也不好停车,我买完了就过去和你碰头。】
欧仲霖还直直地杵在楼梯中央看着手机,向义昭有点疑惑但也没啥好说的,就带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一步三回头地挪回了办公室;他快速收拾妥当后,和办公室里忙碌的组员,还有隔壁办公室里的刘副局打了个招呼,便驾着欧仲霖的爱车,开往市局正门口主干道的前一个路口等待。
待欧仲霖和向义昭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达孟伊铃老师工作室所在的西陵最大别墅区、依山傍水而建的“明秀园”时,已经五点三刻了;欧仲霖看着表,心里松一口气想着幸好没迟到,一边给别墅区大门站岗的安保门卫出示身份证件,并进行来访者登记。向义昭签完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将登记表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