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姚剑辛在门□□换了一个眼神,毛威整整自己皱巴巴还浸满汗渍的T恤,拎着一份从食堂打包好的盒饭和一罐软饮料走进审讯室,放在任祺的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故作热络地说道【嘿,同学,你叫任祺是吧?我是市局刑警队的实习生,毛威;我师傅他有点事儿,没这么快来,让我先上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没有。哦,对了,这个点你还没吃饭吧?我从我们食堂给你打了点饭菜,没什么好东西,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但准管饱;要不,你先凑合吃一点?】
被凉在审讯室里三十多分钟的任祺,现在显然已经展露出烦躁和不自然的动作神态;安静陌生又封闭压抑的室内环境,令人晕眩的刺眼灯光,进出都不苟言笑的警方人员,更加放大了他的饥饿感和焦虑感;任祺撇撇嘴,紧绷着面部肌肉,也没有个基本的“谢”字,直接粗鲁地拿起饮料仰头痛饮几口,再拆开一次性筷子,开始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扒菜。
一旁的毛威还是一副大兄弟和老好人的笑容,和气地劝他不着急,慢点吃,没人催他,别噎着。任祺头也不抬地回道【早点吃完,早点开始;你们把我带回来不是有话要问吗?那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都已经耽误我训练了,痛快点,有事儿说事儿;我们球队很快要比赛了,要是我状态被你们影响了,发挥不好,综合评分上不去,之后特招生提前批走不了,你们警察会负责嘛?】
毛威好似没听到任祺无理的埋怨,依旧不紧不慢地和他解释道【哎呀,小同学,你别着急啊;你看我们人手也不够,只有我师傅有空来问话,现在他不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么,你再稍微等等;还有,你还没满18,是未成年,我们就算谁有空了,也得等你监护人到了才能开始问话。我们已经联系你父母了,你妈接到电话,立马就拉着你爸往这边赶了;所以你先慢慢吃饭,喝点饮料,零食管够,要是这份不够吃就和我说,我再给你点些别的?等你爸妈一到,立即开始,行吗?】
正埋头扒饭的任祺,听着毛威的啰里啰唆的解释,当与“父母”相关的字眼从毛威的嘴里吐出来时,大家可以明显看到任祺的动作顿了一下,手中的筷子慢了下来;他不满地斜眼瞪了一下站在身侧的毛威,放下筷子,喝了几口饮料,开始用筷子拨弄餐盒里的梅菜扣肉和番茄炒蛋;毛威一看觉得刚才的话起作用了,有戏,趁热打铁,装作自来熟地说道【我看资料上写,你们家是开餐馆的吧?这个饭点肯定忙的很,你爸妈一时有点脱不开身你也要理解;不过放心,你妈真的很关心你,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她就急着问你为什么被带来,挂电话前还不忘让我们给你送午饭呢。】
任祺此时也吃不下饭了,他将盒饭推向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饮料,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毛威却像一个没心没肺的愣头青一样,继续说道【同学,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等一下我师傅问什么你就老实回答;他加班好几天了,脾气不好,没什么耐心;再说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问题和我们好好说清楚,只要我们核实了没问题,就能回去了;不要让你父母担心,知道吗?】
毛威见任祺的态度好像有点软化,又装作一个被派来打杂的毫不知情的局外人,故意矮身靠近他,推心置腹地说道【兄弟啊,听说你是和舍友有矛盾才被带进来问话的?给你说实话,我以前高中的时候也住校,寄宿学校里舍友之间不就那点事儿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哪能不知道呢;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真有什么不愉快,你和我们说说,我们帮你调解一下,再给你想个法子,和同学相处你没必要那么激进嘛,怎么都能被带进来了呢,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啊?以后你上大学了,工作了,不是还得和室友相处的嘛,要学着理解,学着忍让;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任祺听着毛威那几句根本“文不对题”的好心安慰和提醒不为所动,他鼻子里轻蔑地轻哼一声,嘟着嘴把头摆向一边;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低低地“嗯”了一下。毛威看他的反应,心里大喜,自觉得搞定了,朝着监视器的方向给了个得意的眼神示意。看任祺也没有接着吃饭的意思,毛威上前收拾好盒饭,刚伸手开门,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啪嗒啪嗒高速靠近的节奏,伴随着尖锐又急切的女声,从那窄窄的门缝硬是挤了进来,愣是把毛威卡在了门口;突然一只有力而粗壮的手臂一把推开审讯室的门,毛威一个大小伙子,竟也一时不查,差点被迎面撞了个满怀。
毛威刚要开口,就被跟着追上来的姚剑辛一个眼神止住了言语;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位身材矮胖的妇女同志,她穿着男式宽松的短袖和七分马裤,一双运动鞋朴素且陈旧,衣领和袖口都泛着白,那头短发还有点散乱,身后搅起的空气中还带着厨房里挥之不尽的油烟和辛辣。她的额头和脖子上挂着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满脸焦急和不解,拉着毛威那只还拎着饭盒的手,抬着头看着高她不止两个头的毛威,还喘着粗气,张口就不带停地说道【哎呦,警察同志啊,我儿子在里面嘛?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们带我儿子来这儿干什么啊?他不是在学校训练得好好的嘛?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打架了啊?小同志,我跟你说啊,我儿子是不会读书,但他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乱来的呀,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的哟;有什么事你跟我来说,要道歉要赔钱你也跟我们说,好吧;你、你让我儿子先回学校行么?他、他还要训练比赛的,可是耽误不得的呀。】
毛威现在就是想开口和她解释什么,也插不上一个字了,只得拉着那位不知所措的中年女人使劲地陪笑,他将求救的眼神投向站在任祺母亲身后的师傅,借口要去把垃圾扔了,就一溜烟地脚底抹油拐出门去;而没走两步,他迎面又碰上一位老实巴交的、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和那位阿姨一样的油烟味,穿着同样质朴到褪色的衣裳,正摸着下巴的汗珠,一脸期待又无声地看着毛威,看来这位就是任祺的父亲了;夫妻两人放下高峰期的小生意,被一通寥寥数语的电话,由北向南从白云区拉到了环屿南区,为了儿子不知犯的什么事儿,茫然且慌张地想一探究竟。
姚剑辛看着自己那一对上和家里父母差不多年纪的叔叔阿姨,就手足无措、不太顶用的小徒弟,心里叹了口气;他先是三言两语稳定住任祺的父母,让毛威去隔壁搬来两张椅子,再把二人都让进审讯室,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一切安好,还按他们在电话里的吩咐,已经吃饱喝足了。
任祺那对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谨小慎微的、勤勤恳恳的、一分一厘地攒着微薄积蓄的、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连生病都舍不得用药看医生的、却为了这个独生儿子的所谓“前程”,所谓“未来”,毫不犹豫一掷千金的,Z国式的可怜可悲可歌可泣的父母,拉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直到确定任祺确实没有什么损伤,才心疼地着拉着他的手,彻底放下心来。
这对一辈子劳碌只为了儿子的平凡父母,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除了村支书,应该就是白云区街道办主任,和小区里偶尔路过打个招呼的老民警了吧;相比于任祺全程冷眼旁观的淡漠,现在站在市局刑警队森冷的审讯室里的这对夫妻,对儿子的“锦绣前程”和这个家庭未知的际遇,睁大惊慌的双眼,急着用自己知晓的所有方式,拉着两张老脸,摸索着寻找有限的出路。
姚剑辛见二人终于冷静一点了,赶紧让他们在一旁坐下,正式开始讯问;毛威自觉地准备记录对话,任祺的父母还是看看姚剑辛,又看看儿子,一脸的不知所措;姚剑辛用了一个公式化的开头,侧面为二人讲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任祺,我们今天带你回来问话,一是关于上周五晚上你舍友段淳铭死亡的事情,二是关于上周三晚上,你们学校两名教职工同时死亡的事情,也就是保安处长田广博和你的体育教练孔立武;你作为和三名死者都有所联系,而且还是两处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
任祺的父母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接近可以称为“案件”的东西,还是恶行杀人案件,还关系到他们的儿子,两人顿时激动地站起来,立马跑到任祺身旁,你一言我一句地就拉开了嗓门叫唤:
【啊?小祺啊,你的舍友,死了!?怎么回事儿啊?都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没和家里说呢?诶呀,你没受伤吧?没什么事吧?去医院检查过没有啊?】
【什么?你那个球队的教练,孔老师也死了?那、那你之后保荐生和推荐信的事情怎么办啊?这个学校会让另一个老师给你办这个事儿对吧?不会误了你提前批考试上学的事儿,对吧?】
【那个什么保安处长又是谁啊?小祺你认识他吗?他、他死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警察同志,领导啊,我们一定配合、配合;哎呀,小祺啊,你到底知道什么赶紧和人家说清楚啊!人都在这儿了,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呢?赶紧都说开了,不就和你没关系了嘛。】
二人的余音回荡在四面坚固不透风的审讯室里,姚剑辛实在受不了自己还没讲两句话就被打断的节奏,一脸严肃地和任祺的父母再次强调了审讯室的纪律,那二人像蔫了的茄子一样,瞬时又安静下来,低眉顺眼地听着老刑警的提醒,又坐下身去,还不放心地一个劲地和任祺使眼色。
任祺从他父母进入审讯室开始,就再没开过口;此刻他扭过头不看父母,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忍,或是其他什么感想;嘴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闷得像个哑炮;就是你不知道他会不会爆,即使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更不知道他爆了,又能爆出个多大的花火;一众人等在隔壁监控室看得也是着急上火,恨不得冲进去把任祺的父母替换出来,再在任祺的脑袋上敲几下让他出个响。任祺应该也是受不了他爸妈一声接着一声的催促,半天才惜字如金地回道【警察叔叔,你们的问题周六晚上我答了两遍,知道的、能说的,已经全都说了。】
姚剑辛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拿出一份指纹分析比对报告,放在任祺的面前;这些都是两个多小时之前,欧仲霖和向义昭已经给他展示过的内容,任祺又回归静音模式,而一旁他的父母则是一副想开口又不敢说的的模样;姚剑辛用浑厚的声音,循序渐进地引导他,说道【任祺,今天找你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份指纹检验报告;你的指纹,被发现遗留在死者田广博所持有的钥匙上;具体来说,是两把能分别打开男女生宿舍楼地下一层防空洞铁门的钥匙上。】任祺的父母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听到这回事儿也知道有些不对劲和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差点跳起来,口中的嚷嚷和质疑脱口而出,又即刻被姚剑辛和毛威严厉的表情和语气阻止了,只能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的儿子干着急。
姚剑辛接着说道【任祺,你先别急着否定;警方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就带你回来问话。不如你听我说完再好好想想如何回答我。第一,你们学校男女生宿舍楼地下一层的防空洞其实是贯通的,今年春节前安防演习的时候你肯定也进去过看过,是知道这件事的,对吧?】任祺又不做声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姚剑辛见他们开始听进去了,便一口气将警方的怀疑和依据逐条列出,一边讲解一边在平板上给任祺展示一些照片,说道【我们与你们学校的宿管阿姨确认过了,这防空洞两头的两扇铁门,除了今年春节前的那次安防演习打开过,演习结束清扫完成之后,就保持关闭状态直到现在;而宿管手里持有的钥匙则一直严格保管在值班室里的抽屉里,我们已经确认这些钥匙近期绝对没有人使用过,钥匙上面除了灰层,也没有宿管之外其他人的指纹。】
看着任祺的父母脸上越来越难看的脸上,姚剑辛又在任祺面前放出几张水泥地面上的鞋印取样照片,说道【而今天我们把宿舍地下一层防空洞两边的门都打开了,还特地进防空洞看了一下;奇怪的地方是,地面上除了薄薄的一层灰,我们竟然还在里头发现了明显是最近才留下的清晰脚印,方向是从女生宿舍去往男生宿舍,之后再返回女生宿舍。】
任祺此时虽然眼神开始在审讯室里四处乱飘,但他的语气和神态依旧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散漫样子,他看着平板上一张一张滑过的照片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问道【警察叔叔,你和我讲这些有什么用?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钥匙?鞋印?管它从哪里到哪里?这些照片我也是第一次看,你觉得我应该回答你什么问题?再说周三和周五晚上,我都有不在场证明,你们不也验证过了。】
姚剑辛摆摆手让他不要着急,接着又换了组一大串钥匙的各个角度的图片,问道【任祺,这一大串钥匙,你之前见过吗?知道它们是属于谁的吗?之前有碰触过吗?】任祺随意瞟了两眼图片,好像那照片烫人似的,就不耐烦地说“没见过也没碰过;更不知道是谁的”。姚剑辛再三让他确认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