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天的午夜考验是最没有难度的终末螺旋（绿午夜），但主管还是放弃了它，赶在考验降临前结束了今天的收容工作。

深夜十一点二十五分，主管在宣布下班后仍旧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批阅安吉拉整理的能源日产表、联络L公司的商业合作伙伴们、清算今日产出的富余能源，并将其压缩转移至构筑部、选择明天将要收容的异想体，并把新来的盒子放进对应的收入单元、检阅部长们提交的工作日报，确认员工们资质培训成果、记录“白夜”转移路径，安排值夜员工……

每一项工作对主管来说都不算困难，但他毕竟还是人类，言语的表述受限于机体的生理限制，三十五分钟的时间也才堪堪够他安排好一切，确认明天的能源订单。

困在时间循环中的主管熟练应对着难缠的合作伙伴们，在最恰当的时机再一次说出自己多次分析出的最有利条件，商场上大杀四方的同时还能分神观察研发部的监控，研究温妮莎和迪亚身上的翅膀。

作为对照组的塞恩思也在。

两位同样穿着“失乐园”护甲的青年女性如出一辙的英姿飒爽，同时伸手握住了唯一的一柄法器权杖。

攀在纯白杖身上的蛇慵懒吐着蛇信，竖起上半身，鲜红的竖瞳蛊惑地凝望着温妮莎的眼睛。

温妮莎只觉一阵恍惚，耳畔仿佛有什么人在低声吟唱，声音清澈纯净，歌声悠扬肃穆，赞颂着唯一真主的降临。

透过监控网络铸成的耳目，主管清晰看到了温妮莎被侵染的全过程——从她握住蛇杖的那只手开始，“贪婪女王”的赠礼手套变得湿润殷红，然后是脖子上纯白亮着柔光的鹅卵石项链……

温妮莎的意志足够坚定，但在五分钟后，她的周身也萦绕起了血腥的圣洁气息。

周遭的研发部文职头顶时不时冒出“紧张”的恐惧标识，生怕面前气场邪恶的两人突然大打出手，主管却对着和谐的场景十分满意。

主管对塞恩思下达了新的命令，命令她松开手中的蛇杖，将“失乐园”的使用权限让渡给温妮莎。

监控频段里瞬间响起了刺耳的尖锐杂音。

即使是在非工作时段，塞恩思也不愿放弃属于自己的力量。

“塞恩思。”主管的声音穿透一切嘈杂，不容置疑地在塞恩思耳边响起：“松手。”

“……”或许是主管长久以来的积威起了效果，塞恩思即使不情愿，也还是松开了“失乐园”。

手握权杖的温妮莎猛地回神，警惕又敬畏地注视着手中的武器。周身血腥的圣洁气息瞬间消融，被侵蚀的其它饰品也重回原样。

盘桓在“失乐园”之上的长蛇看起来和塞恩思一样焦躁，不满地抽了抽尾巴。

主管又喊来了一旁等候的迪亚，让他拿起“失乐园”。

同样的，迪亚只有在和塞恩思一同握住武器时身上风格迥异的饰品们才会被侵蚀同化，一旦塞恩思松手便会立刻清醒，身周萦绕着的只有被“笑魇”腌入味的死气。

主管失望地挥退了迪亚，又让温妮莎把身上的护甲脱下，让文职将这件“失乐园”代为送给值夜的泽南度，只留下了塞恩思。

离开研发部前，迪亚回头望向塞恩思，与对方告别。

塞恩思微笑着和迪亚挥手：“晚安。”

“晚安。”迪亚说。“明天见。”

温妮莎有些莫名地观察着迪亚的神态，同样与塞恩思互道了晚安，回宿舍的路上实在忍不住开口：“我怎么感觉你对她的态度有点怪？”

一直以来，迪亚对外都是沉默寡言的样子，抱着锤子浑身死气，很少对谁表现得特殊，只有塞恩思是例外。

迪亚感觉温妮莎好像误会了什么，停下脚步解释：“……我说过的，这里的时间在循环。而塞恩思曾是我过去的前辈，帮了我很多。”

过去迪亚和塞恩思的关系其实算不得深厚。

迪亚虽是培训部涨薪扩招后备受瞩目的第一名新员工，但那时主管也有了四五个五级员工，四级员工不像最初时那么稀缺珍贵，入职后的迪亚也不过是跟在塞恩思身后的一名普通小弟。

塞恩思穿着主管最好的一身装备在最前排抗伤，迪亚就躲在塞恩思后面，手忙脚乱地补伤害。

他们甚至很少能被安排到同一个部门轮值，但迪亚还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主管派遣他去镇压出逃的“热心的樵夫”，自己的右臂被异想体一斧头砍断，生命即将垂危，主管却根据生命值判断他仍能用左手拿起武器战斗，迟迟不肯下达撤退指令。

就在迪亚绝望之时，是塞恩思带着一身叮铃咣当的EGO饰品赶来，挡在迪亚身前结束了战斗，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扶起了迪亚。

或许是吊桥效应吧，从那天起迪亚在塞恩思面前就莫名有了一种雏鸟心态，即使在后来他成为了那个站在Bata34身前保护对方的人也总改不过来。

迪亚眼里满是怀念。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不是这幅被死气腌入味的沉默样子。

温妮莎很难对迪亚的情绪感同身受，也很难相信迪亚说的那些曾经——TT2协议的运转是要消耗能源的，想要将时间逆转至最初，能源的消耗不可估量，温妮莎无法想象主管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还是陪在迪亚身边。

迪亚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他过去的回忆里，同样有着温妮莎的身影，但温妮莎来的实在不够凑巧，好用的EGO套装往往分不到她手里，还经常要配合其他员工更换不同属性辅助套装。

属于她的过往被零碎分割，失去了凭依——温妮莎已经忘记了他们并肩而战的记忆，只以为自己是第十六天入职的普通员工，还在为自己能在新公司遇见迪亚这么一个投缘的朋友而高兴。

当时温妮莎还留着长发，手上戴着镶满宝石的闪金拳套，一拳贯倒了出逃的“波迪”，帅得迪亚合不拢嘴。

迪亚怀念着过去，直至一串愤怒的脚印打乱他的思绪。

蓝晨黑着一张脸踏入了这条走廊，生无可恋地与两人打了个招呼，咬牙切齿地往研发部赶。

因为脑叶公司日常加班，职员们也只有下班后的几个小时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蓝晨一如既往地不舍得睡觉，抱着手机在公司的局域网内进行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娱乐消遣。

正在熬夜happy的蓝晨正撞上了需要新增实验组的主管，当即就被喊来加班。

蓝晨差点没气晕过去！

但那毕竟是主管发来的消息，蓝晨根本被办法装睡或装晕，只能气呼呼地穿好衣服，一脸阴沉地往研发部赶。

迪亚与温妮莎互相对视一眼，识相地给蓝晨让开了路。

与蓝晨擦肩而过时，迪亚还能看见蓝晨的嘴在动，用监控设备听不见的细小声音低骂着什么——情绪饱满，骂的大概很脏。

但主管不在乎。

他命令塞恩思脱下身上的护甲，将全套的“失乐园”交给蓝晨。

“给我？主管你确定？”蓝晨用手指着自己，怀疑主管因长期加班而产生了记忆力衰退的症状：“我的资质只有5、5、4、5，穿这套EGO不合适吧？”

A级EGO装备“失乐园”的对使用者有着极高的资质需求，只有四维属性皆达到五级的优秀员工才能发挥它的全部威力。但蓝晨并不是一位自律的员工，很难改掉自己熬夜的习惯。

“穿上它。”主管说。他仅仅是做个实验，没指望蓝晨能发挥出“失乐园”的全部实力，只想看看它对非叛徒的其他使徒的同化效果。

“额……好吧。”蓝晨略显纠结地对托盘中那件由白骨与血肉织成的温热护甲伸出了手，任由它攀附在自己的身上。

她的本能告诉自己，这不是她能驾驭得了的装备。

当护甲完整包裹住蓝晨后，她困惑地抬起头，视线穿透墙壁，似乎在追寻什么。

那是“白夜”的方向。

在主管宣布工作结束后，“白夜”又一次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施施然挑选着自己新一天的住所——安吉拉及时关闭了大部分的隔离门，防止夜间执勤的后勤人员陷入恐慌，只在“白夜”选定住所后通知了值夜的员工泽南度。

蓝晨理应不知道“白夜”的新住所，但她却目标明确地望了过去，目光崇敬。

主管十分满意，继续自己的指令：“拿起你面前的武器。”

蓝晨照做了，却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准确的说，并非是蓝晨主动抬手握住了面前的蛇杖，而是她身上的护甲扭曲了右臂出的白骨，牵引着蓝晨的手触碰向权杖上立着身子的蛇。

一瞬间，蓝晨脸上疲惫的困倦被癫狂的虔诚所取代，耀眼的金瞳扩张，从眼底的最深处泛起血光。

但她身上的其它饰品却并没有被侵染，仍旧保持着最初的形态。

‘蓝晨’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上为何会出现这么多不洁的污秽之物，愤怒地大声嘶吼，张嘴咬向自己的手腕，把自己咬的鲜血淋漓，用扭曲耷拉着的双手涂抹着自己的鲜血。

终于，‘蓝晨’身上的一切额外饰品都被彻底洗礼，变得血腥而圣洁。

但它仍旧不满足，扭曲着脖子看向自己光秃秃的后背，伸出尖锐的指甲抓挠自己的后背——它的腕骨已被自己咬碎，但神奇的EGO护甲包裹着它，就像一副坚韧的外骨骼，帮助失去理智的‘蓝晨’撕碎自己的脊骨，拼接出崭新的翅膀。

在场的文职们目睹了这番血腥的画面，头顶齐齐冒出“恐慌”的标记，精神状态骤降30%。

只有塞恩思还算冷静，手握镇暴棍悄声来到‘蓝晨’的视野盲区，等待着主管的镇压指令，随时都能出手。

蓝晨的资质并未达到“失乐园”的使用标准，强大的护甲也因此有了疏漏，即使塞恩思只有镇暴棍，找准时机也未尝不能一击致命

然而隔着认知滤网的主管只能看到蓝晨小人头顶的被控标识，习惯性地想要通过连续选中的方式唤醒自己被控制的员工。

候在一旁的安吉拉默契地将主管的连续选中转化为了电信号，持续刺激着‘蓝晨’。

显然，“失乐园”所施加的影响并不似“红舞鞋”那样容易被清除。

莫名被电的‘蓝晨’嘶吼一声，四处张望，搜索着攻击来源。

‘蓝晨’看到了手拿镇暴棍的塞恩思。

塞恩思冷静观察着‘蓝晨’的弱点，却迟迟等不到主管的进攻指令，反倒让‘蓝晨’抢占了先机。

怪物扭曲的双手被白骨裹挟，举起了手中的蛇杖。

塞恩思瞳孔骤缩。

“失乐园”的威力极为强大，攻击距离极远，攻击范围极大，每一次短暂蓄力后都能对当前空间内的所有敌对与中立目标造成大量的灵魂伤害。

塞恩思或许能凭借肉身硬抗几轮灵魂攻击，但在场的文职们却不可能活得下来。

来不及思考太多，塞恩思遵循本能伸出了手，握住了‘蓝晨’手中高举的权杖，抢夺“失乐园”的控制权。

攻击前的蓄力仪式被打断了。

比起蓝晨，塞恩思才是那个最有资格拿起权杖的人——即使她曾经叛主，但“白夜”对祂的追随者永远宽宏。

权杖上盘绕的长蛇嘶嘶吐着信子，蛊惑着塞恩思放弃理智，与蓝晨一起向世间的唯一真主献上全部的灵魂。

塞恩思紧咬牙冠，不肯屈服。

介于人类与“使徒”之间的怪物发出更刺耳的尖啸，大张着嘴巴撕咬塞恩思握在权杖上的手。

在场的文职们望着被打上敌对标记的‘蓝晨’，绝望地哭喊出声，两股战战，却没有一人胆敢退缩，模式化地发动了攻击。

主管冷淡地旁观着，没有调遣其他员工前来参战。

——蓝晨被唤来时已经过了零点，即使情况失控，主管也能逆转时间，将一切回溯至未发生前。

就现在的战况而论，无疑是塞恩思占据了上风。

正在主管记录着双方的对战数据时，一个慵懒的身影打开了隔离门，端着她最爱的红茶欣赏这场闹剧。

但失去理智的却显然学不会讨好尊贵的看客，疯狂破坏着周遭的一切，尘土混杂着自己的鲜血四处飞溅，破坏了Binah部长的好兴致。

黑金色短发的部长开口，轻描淡写：“崩解。”

失去理智的怪物动作停滞，烂泥般瘫倒在地，附在它身上的护甲也同步变得冰冷僵硬，与蓝晨的残缺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开。

塞恩思紧握着蛇杖，扭头看向终结战局的人。

“不用谢。”Binah部长懒洋洋吹了吹红茶上漂浮的血沫，礼貌对着监控举杯，向主管汇报员工阵亡的噩耗：“这家伙睡得可真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