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睡梦中,塞恩思突兀感受到了一阵窒息,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胸口,让自己无法呼吸。
与此同时,她还听到有一个宏大的神圣声音在她的耳边叹息,声音里同时夹杂着惋惜与安抚。
塞恩思想要说些什么,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脸上像是被附上了一张僵硬的人皮面具,即使再用力也无法牵动嘴角。
她只是徒劳地躺在床上,眉头蹙地死紧,额头爬满了冷汗,眼珠焦躁不安地在眼皮下滴溜溜转着。
塞恩思能猜到自己或许是在梦里,却无法让自己结束这场混乱的梦。
她好似飞在空中,背后却只有一半残缺的翅膀,哪怕再努力也无法抑制自己往下坠落的趋势。
令人惶恐的失重感中,心脏处的闷痛愈发明显,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人攥爆。
于此同时,她耳畔的声音却越来越远,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求生欲让塞恩思挣扎着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喘着气,感受着胸前内的心脏有力跳动着,将生命沿着血管泵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她再度拥有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昏暗的夜色里,塞恩思攥紧五指又张开,感受着冰冷僵硬的手指再度恢复活力。
喉头堵塞的恶心感逐渐消退,脑袋也不再嗡嗡作响,塞恩思慢慢从床上坐起,将手抬到眼前,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她的手指上带着常年摆弄维修工具而生的老茧,即使精心保养也难免残留,刮在脸上带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的脸上还有零星的痘印坑洼,是学生时代的疏忽所致,肉眼看不明显,却难逃指腹的摸索。
塞恩思甚至还在自己的下颌处摸到了一颗新生的火疖子,被指甲不小心刮破,引起一阵明显的疼痛,叫嚣着抗议脑叶公司连续加班的工作制度。
指尖上黏腻触感伴随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塞恩思却在着微弱的疼痛里笑了起来。
真好,她没有在自己的脸上摸到一张鸟嘴面具。
塞恩思随手抽了张纸擦干净手,按开了宿舍里的灯光开关,快乐地哼着歌走向卫生间,照着镜子处理那颗流着血的火疖子。
此时尚在凌晨,是睡眠的时间,但塞恩思却打开了宿舍里的每一盏灯,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因为这里是员工宿舍,宽敞的套间公寓里只住着一塞恩思个人——塞恩思对它的熟悉程度甚至远超家里那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将小小的伤口简单消毒,又随手喷了些消炎药,塞恩思心情甚好地换好衣服,悠闲地走出了房门。
她没有穿主管给她的EGO护甲,也没有带上强大的EGO武器,甚至没有带上那条能带着生命气息的鹅卵石项链,只穿着一套没有任何额外防护效果的普通衣装。
普通的格纹衬衫外罩着一件耐脏耐磨灰蓝色外套,腿上穿着的牛仔裤也是塞恩思最喜欢的多口袋大容量的经典款式,侧边口袋里插着一柄好用的扳手,皮带扣上挂着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带着叮咣的细碎响声,混杂铁头劳保鞋的声音,一路叮呤咣啷。
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蓝领工人,下班后悠闲地在钢铁丛林里闲逛着,准备去路边的大排档享受一顿夜宵。
就是身子不像人类。
塞恩思的左背长着一半带着洁白羽毛的巨大翅膀,畸形且不对称地占据着大片空间。
除非通过手术手段摘除,否则塞恩思无法将这巨大的翅膀从自己身上剥离。
但想也知道,主管不可能给员工做手术,摘下“白夜”送给员工的赠礼,象征力量与赐福的“失乐园”。
所以塞恩思只能在自己的衣服后面剪了个大洞,艰难地把自己背后的翅膀塞进去,小心翼翼,努力不碰掉上面的羽毛。
“失乐园”扎根于脊椎,连通着血肉筋骨,有着与本体同等的感知能力,甚至还更加敏感。
塞恩思已经好几晚上没有试过平躺着入睡了。
不过问题不大。
塞恩思悠然行走在员工宿舍区狭长的走廊过道里,心情甚佳地与头顶上的监控探头挥手打招呼,最终在员工宿舍的公共生活区短暂停下。
公司的现有员工不算多,男女员工的住宿区域便也没有严格划分开,公用着一个基础配套齐全的生活娱乐区。
而此刻,三名塞恩思极为熟悉的员工正围在生活区的灶台旁,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小铜锅,热气腾腾地煮着泡面。
“呦,你也醒了啊,一起吃点?”正在往自己的锅里丢芝士片的列怀特注意到了塞恩思,抬手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而费兰则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欢迎,直接替一个翅膀两个大的塞恩思张罗起来,笑着递来餐具与碗筷,并询问她想要哪种饮料。
“……谢谢。”确实觉得有点饿的塞恩思坐了下来,接了费兰热情递来的冰可乐,随意挑了一包汤面煮着:“你们什么时候醒的?”
“他们两个十二点整醒的。”蓝晨端着手里的果酒,指了指列怀特和费兰,又指指自己。“而我,根本就没睡,零点那会儿突然没了打游戏的兴致,就也出来转转,找点东西吃。”
“你呢?”列怀特看向塞恩思。
“跟你们差不多,但时间要稍晚点。”塞恩思低头看着自己锅里逐渐泡软膨胀的泡面,往里面夹了点豆芽和生菜,又往里面打了一个鸡蛋:“我看表的时间是十三分,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哇哦,我记得这个数自象征着背叛、死亡和不幸?”蓝晨没有放下手里的果酒,笑着调侃。“好经典的灵异片开头,你可以向杂志投稿了。”
塞恩思耸耸肩。
而费兰则立刻出来活跃气氛:“也不能这么说,在中国文化里,13还象征着吉祥和高贵——比如皇帝腰间佩带的玉,通常都是十三枚,象征权利。”
“嗯,你说得对。”蓝晨点头,表示赞同。“就像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
四个人笑了起来。
在脑叶公司,也确实没几个人相信这种东西——他们对神秘心怀敬畏,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需要动脑,只要听主管指挥就好。
几个人吃吃喝喝,说笑间胃袋里就装满了食物,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意。
吃饱喝足的塞恩思放下筷子,擦干净嘴,看向蓝晨、列怀特和费兰,发出邀请:“我打算去一趟收容区,去看一眼白夜,要一起吗?”
“去看它干什么?今天晚上不是你值班,又没有加班费,往收容区跑什么。”蓝晨说着看向费兰:“对了,你知道主管的排班表是怎么算的吗?”费兰的人缘很好,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说不定就知道点什么。
“不是很清楚。”费兰摇头。“第一晚是塞恩思、第二晚是迪亚、第三晚也是迪亚、今天晚上又换上了温妮莎,不清楚白夜的值班有什么规律。”
“只是想去看一眼。”塞恩思说,并再度发出邀请。“要一起去吗?去看看白夜。”
“不要。”蓝晨说,并好心建议:“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建议你去福利部,福利部我可以陪你一起。”白天工作都要累死了,大半夜再去收容区有什么意思。
列怀特却注意到了塞恩思话里的关键词:“白夜?是它怎么了吗?”
塞恩思抖了抖翅膀,尝试组织语言,描述发生在自己“梦”里发生的一切,用言语复现设施内的混乱,散落的残肢断臂,与游荡的高大使徒。
“嗯,听起来可真像个鬼故事。”蓝晨点评道。
列怀特说:“没什么感觉。”她就只是单纯在听一个故事,很难想象故事中的主角之一会是自己。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费兰看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其余三人的的衣装,随即拍板:“说走就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他们四个身上穿的都是休闲装,没有带武器,也没有穿那些奇形怪状的护甲,只随身戴了一两件便携的EGO饰品——即使塞恩思突然失控发疯,他们三个也能联手控制住她,并坚持到主管的增员到来。
塞恩思的精神状况看起很健康,健康到不像是一个清楚记得“噩梦”的人。
就这样,他们四个在员工宿舍的外出登记表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目标明确地走向“白夜”的所在。
气氛沉默,如同朝圣一般。
今日的“白夜”在情报部,与“焦化少女”换了房间,正泰然漂浮在空中,友善又亲切地舒展着翅膀,享受着门外四人专注的目光。
“……你感觉出来什么没?”蓝晨小声问着身边的列怀特。
“没有。”列怀特同样小声回答。
“你没有产生想要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它的想法吗?”蓝晨继续发问。
费兰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右手却早早搭在了左手手腕上,时刻准备着按动手环,上报异常。
列怀特对蓝晨的了解则更深一些,知道她在看玩笑,虚着眼睛小声回复:“并没有。顶多觉得它很亲切,但也不至于为此献身吧?”
费兰松了口气,继续警惕地观察塞恩思。
他们三个只是隐约有些触动,觉得里面住着的那位严肃又亲切,塞恩思却直接愣在了那里,额头抵在收容室的单向观察窗上,神情带着几分痛苦与迷茫。
也直到这时,费兰才注意到塞恩思除了背后那扇摘不掉的翅膀,脑袋上还带着另一件EGO饰品。
那是一条暗红色的荆棘发冠,安静隐没于塞恩思卷曲又蓬松的浅灰色发丝之间。
——这东西每一位员工都有一条,增益效果不高,还有些扎头皮,因此包括费兰在内的大多数员工并不会一直戴着它。
就在费兰的警惕中,“白夜”所在房间的门被打开,温妮莎察觉了门前的单向玻璃上有阴影晃动,走了出来,皱眉看向门前堵着的四个员工:“你们,在学霍格沃茨的学生夜游?”多大的人了,半夜扒门上干什么。
费兰的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热情与之寒暄,交代了自己一行人来此探访的原因,同时也不忘关怀独自一人通宵值班的温妮莎。
一个穿着“失乐园”护甲,背扛“数据删除”大钳的五级员工,在塞恩思看起来十分不妙的现在,十分能给予人安全感。
但塞恩思不需要温妮莎帮助清醒,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将捂在头上的手放了下来,把手心里被棘刺扎出来的血珠抹在自己灰蓝色的外套上,热情与温妮莎打着招呼。
“别担心,我没事的,只是这几天连续加班,有些缺觉。”塞恩思笑着说。
【痛苦只是暂时的。棘刺之冠承载着人们的罪孽,也会保护人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