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风没想到喻秋会突然出手,他白白挨了一掌,而且看见高廓从帐中出来,本能地想要起身反击。
可就在这时,他想到喻秋的话,又听见了从马厩里不时传来的嘶鸣声,就在对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蹿进马厩,骑上一匹快马便扬鞭而去。
那三名巡逻将士立刻追了出去,喻秋却留在了原地,缓缓转过身望向高廓,微微抬唇笑了一下。
看到喻秋的这个笑容,高廓神色立即变得松软下来,但仍存着犹疑。
张椿察觉到高廓的情绪变化,立即小声道:“王爷,小心喻秋是敌军探子。”
张椿的话起了作用,高廓再看喻秋的眼神,添了几分忌惮。
喻秋不紧不慢地掸掉身上的灰尘,走到高廓身前,抱拳道:“喻秋参见高王爷。”
高廓听见喻秋这样喊他,而且姿态如此轻松,眉眼不觉舒展开来:“阿秋,你为何会在这里?”
喻秋抬起头,望着高廓的眼睛,目光里转着点点星光,道:“自然是来助高王爷实现心愿。”
高廓被喻秋的眼神击中,顿时心花怒放。
高廓将喻秋请入帐中,张椿却被留在了帐外。张椿咬碎了牙齿,只恨不能将喻秋千刀万剐、拆吃入腹。
帐内,喻秋对高廓道:“高王爷可知,喻秋为何会在此处?”
高廓给喻秋倒了一杯茶,问:“不是为助本王实现心愿?”
喻秋笑道:“高王爷可能有所不知,喻秋是从诏狱逃出来的。”
喻秋从高廓的神色看,对方可能还不知道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
高廓果然十分惊讶道:“为何?”
喻秋答:“因为陛下知道了,喻秋是假太监。”
喻秋此话一出,高廓脸色瞬间变了。
喻秋却接着道:“高王爷可知道,是谁向陛下告发的喻秋?”
高廓还没从喻秋的假太监身份之中抽离震惊,转瞬又听见这样的话,不觉凝眉问道:“是谁?”
喻秋却又问:“王爷是从何处救下的张椿?”
高廓思忖片刻,才答喻秋:“本王是在行军途中,碰见他被人追杀。”
喻秋问:“那王爷可有抓住追杀张椿的人?”
高廓答:“贼人狡猾,并未抓住。”
喻秋继续问:“王爷可有想过,张椿为何被人追杀?”
高廓答:“他说,是被流放途中逃跑,遭遇官兵追杀。”
喻秋道:“可是张椿根本就没有被流放,相反,他还被人放了出来,阿秋在西山差点被野猪咬死,这一切全是张椿所为,而他幕后之人,便是当朝圣上。”
听到喻秋的这番话,高廓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直到喻秋慢慢将高廓离京这段日子的事情,讲述给了高廓。
高廓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的意思,张椿是皇帝派到我身边的卧底?”
喻秋答:“喻秋之事有所怀疑,毕竟陛下用张椿杀过喻秋一次,而今他却出现在高王爷的军营里,喻秋实在觉得奇怪。”
高廓抬眼望向喻秋,问出了最关键、也是对于喻秋最凶险的问题:“阿秋,皇帝为何要杀你?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喻秋微微笑了下,开口道:“陛下要杀我,原因有二。”
“哦?”高廓好奇问,“哪两个原因?”
喻秋道:“第一个原因,也是喻秋今日会来高王爷军营投奔的原因。高王爷此次出师名义,是保王之军,估计得换个名号了。”
高廓问:“换什么?”
喻秋答:“高王爷可知,先帝遗诏并未立当今陛下为帝,我外公正是因为知道内幕,所以被贬官流放,陛下也因此想要将喻秋除掉灭口。高王爷此次出兵并非是要保王,而是要正本。”
高廓听到喻秋这番话,显然面露喜色,努力压抑着兴奋情绪,问:“此事当真?可有证据?”
喻秋却道:“高王爷糊涂。”
高廓神色一凛,道:“此话何意?”
喻秋答:“这便是陛下要杀喻秋的第二个原因。想必高王爷应当听说过,得龟佑者得天下。”
高廓缓缓抬眼望过来,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喻秋接着道,“但陛下怀疑安王爷也在争抢这个所谓的神龟。”
高廓眉头不觉皱起。
若说刚才第一个缘由可能是喻秋杜撰,那么这第二个理由,就实在挑不出错漏了。
喻秋道:“高王爷知道的,我向来同安王不和,而且安王看起来凶悍,实则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我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安王定会对我不留情面。我之所以能从诏狱逃出来,是尉迟大人帮的忙。”
高廓不明:“尉迟恪?”
喻秋答:“正是。尉迟大人是我外公最亲近的学生,入阁最早,然而在当今朝廷却竟居于了蒋垚之流之后。所以此次来投奔高王爷的,不止喻秋一人,还有尉迟大人。”
喻秋这番话说得高廓心花怒放。
他专门叫人清理出一个营帐,给喻秋收拾出来床铺,亲自送喻秋入帐休息。
但喻秋其实知道,高廓对他并非全然信任,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隐患,便是张椿。
入夜。
喻秋营帐。
喻秋躺在床上,呼吸声十分均匀。
忽然,从帐帘外透进一丝月光,紧接着,一个黑衣身影窜进了帐中。
黑夜浓稠如墨,张椿戴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里闪烁着冰冷骇人的凶光,仿佛将将从地狱深处爬出来。
他手指紧紧抓着一柄锋利匕首,一步一步缓慢靠近帐中床榻。床榻上,喻秋正对着墙,背对他侧躺着,身体在黑暗中显得单薄而脆弱。
张椿站在床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声音。他胸中翻涌无尽恨意,高高抬起双臂,双臂因用力还在颤抖,然后猛地扎了下来。匕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可就在这时,一块石子击中了张椿手腕,他偏离了位置,匕首扎在了床边,由于扎得太深一时竟拔./不出来。
与此同时,喻秋也在不经意间翻了个身,黑暗中同张椿四目相对。
喻秋早预料到张椿今夜不会放过他,然而他没想到,剑风这时也进了帐中,从后背一剑刺向张椿。
喻秋问:“你还没走?”
剑风答:“将军曾说过,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保你周全,这是军令。”
喻秋看见外头已经亮起火把,对剑风道:“快走,要来人了,我无事。”
听见喻秋和剑风的来回对话,倒在地上的张椿笑了出来:“果然……你果然是安王的卧底。我要告发你!你休想……休想害高大人。”
剑风走后,喻秋从床边拔了一把剑,用剑尖沾上张椿的血,又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张椿嘴里,同时封住了张椿的哑穴。
他做完这一切,高廓终于领兵闯进帐内。
只见喻秋一身白衣站在床边,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脚边躺着怒目圆睁,不停发出呜咽之人。
高廓连忙上前询问喻秋:“阿秋,你没事吧?”
喻秋望了一眼深深扎在床边的匕首,冷冷道:“高王爷再来晚一点,喻秋就真有事了。”
他本已经同高廓说好今夜在他帐外设下埋伏,若真如喻秋所说,张椿是楚泰的眼线,那么很有可能今夜便会动手除掉他。高廓也认同了他的计划,只是这姗姗来迟的动作叫人实在不敢相信其诚意。
高廓也明白自己的确有过错,如今证据确凿,一半出于对张椿背叛欺骗他的恼怒,一半出于愧意,他下令手下将还一息尚存的张椿绑上了架子,架子下方堆满了干草,要对张椿实施火刑。
喻秋静静站在高廓身旁,目光落向被绑在火架上的张椿。
张椿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凄厉的嚎啕,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声音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
周围的士兵对他的哭喊充耳不闻,一个将士面无表情地将火把丢向了草堆,干燥的稻草瞬间被点燃,迅速燃烧起来。
火势越来越旺,形成了一片熊熊火海。在炽热的火焰中,张椿面容变得扭曲狰狞,眼神里充满强烈不甘与愤恨。可火焰足以将一切燃烧殆尽,张椿的身体在火焰中痛苦地扭动,直至彻底消亡。
喻秋曾想,这一世因为他的改变,张椿即便几次三番陷害他,也没有得逞。那么上一世落得那般下场,他一点都不无辜。
他也曾想,张椿为何那样恨他,高廓这种人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可上一世的他不也瞎眼黑心过么?这总叫他在看张椿的时候,多少掺上些顾影自怜的哀伤。
而就在他身旁,高廓自始至终神色冷漠,没有半点惋惜,似乎只是在看一个陌生无关的生命遭受煎熬,然后轻飘飘的毁灭。
喻秋看着烟雾散尽,草堆变成废墟,似乎看见的也是上一个喻秋魂魄的烟消云散。
第二日。
楚云空按照同高廓的约定,身着黑甲,一马一枪,来到牛山道。
但因为不确定楚云空是否遵守约定,对面高廓却带了上百骑兵,是他能集结出的全部精锐。
高廓躲在打头阵的骑兵之后,身前拦着一排盾牌,朝楚云空喊话。
“四弟,本王不想与你动刀动枪。本王已经知晓当今皇帝皇位来路不正,此次出兵只为正其本,清其源。本王知道四弟忠于大魏,四弟不如放我入京,你我联手讨个公道!别叫父皇在九泉之下寒心。”
听见高廓的这一番话,楚云空面色未有丝毫变化,手中的长枪长达丈余,在烈日下反射着冷酷无情的寒光。眉宇间尽显不可侵犯的傲气,仿佛能洞察一切虚妄,叫与之对视者丧胆。
楚云空道:“本将军已按约来此,剑风何在?”
听见楚云空如此油盐不进,高廓嘴角抬起一抹狞笑,答:“四弟莫急,本王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
高廓话音刚落,喻秋便骑着一匹马,从铁骑让开的一条道上缓缓出现。
在看到马上之人的那刻,楚云空的震惊如同晴天霹雳。
这一瞬他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喻秋同那个趴伏在他身上、轻言细语对他道“阿秋不会骗王爷”的,是否是同一人。
又或许,他早该想到,他这一世见到的喻秋对他展现的所有顺从甚至爱意,都是为了今日这刻?
战马或许都有所感召,就在喻秋靠近的时候,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喻秋骑着马,缓缓来到楚云空身侧,两人之间距离不到半人。
但他们谁都没看彼此。
喻秋高声道:“安王爷,刚才高王爷已经说了,如今皇位不正,高王爷出兵只为正本清源,还请安王爷慎思。”
楚云空沉默一阵,才开口道:“你为何会在此?”
喻秋继续高声答:“良禽择木而栖,喻秋想做首辅,就不得不为自己选个主子。”他转脸望向楚云空,“这机会,喻秋也不是没给过王爷。”
楚云空猛地看过来,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里,盛满不可置信,像是千军万马碎在了眸底。
喻秋收回了目光,忽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楚云空心脏的位置。
楚云空没有躲闪分毫,鲜血从铠甲内涌出,楚云空从马上摔下,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喻秋头也不回地骑马回了高廓阵营。
高廓也没想到喻秋出手如此果断,而且,竟这般轻易得了手。
他原本是想用剑风威胁楚云空自裁,如今虽然丢了剑风,可喻秋却更直截了当帮他达成目的。
喻秋回来后,对高廓道:“恭喜高王爷,此仗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大胜。”
高廓却死死盯着远处地上的楚云空,道:“本王不放心,派几个人去把他抬回军营。”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骑来一个黑衣将士,高廓认出那是总跟在楚云空身边的拳影,他急忙下令:“放箭!”
“慢着!”喻秋高喊,紧接着抬眼望向高廓,道,“高王爷糊涂,叫对方收尸才对我们有利。”
高廓紧紧皱起眉,问:“为何?”
喻秋道:“谁会相信北疆战神已死?除非他们亲眼看到。等消息传回京中,到时京城自会不战而败。”
“好一个诛心之计!哈哈哈,阿秋,你可真是我的福将!”高廓随即下令收了兵。
拳影将楚云空捞上马背后,疾驰而去。
喻秋骑在马上,并未回头去看。
身旁高廓兴奋不已,众将士也都已经开始商量晚上的庆功宴。
“什么北疆战神?废物一个!”
“就是,都不用老子出手。”
“原来打仗这么简单,哈哈哈……”
听着将士们的议论纷纷,喻秋却并未有多欣喜他计谋将成,眉色反而愈发深沉。
夜已深。
高廓军营里同前几日一样热闹,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唯一不同的是,就连巡防将士都不见一个。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役已经取得大胜,他们可以高枕无忧。
高廓营帐里备好了一桌酒菜,喻秋却姗姗来迟。
好不容易将人盼到,却发觉喻秋眉宇不展,似乎藏着心事。
高廓笑呵呵地给喻秋倒了一杯酒:“今日本王定要同阿秋不醉不归!”
喻秋端起酒杯,道:“多谢高王爷赐酒。”说到这,他又改口道,“哦不对,也许很快,喻秋就不能称呼高王爷为王爷了。”
“哈哈哈……”高廓闻言大悦,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
为了安全,他的营帐设在一个隐蔽之处,外头那些将士的饮酒作乐的吵闹声根本听不见。
今夜,他只想同喻秋二人共度。
饮到酣畅之时,他忽然抓住喻秋的手,死死盯着喻秋双眼,语气凶狠道:“阿秋,你今日为何闷闷不乐?是因为,楚云空之死吗?你还是舍不得?”
喻秋从高廓手中抽出手来,答:“高王爷误会了。”
高廓猛地抓起喻秋手臂,将人拽到自己身前,问:“本王误会?那你为何不再称呼我为师兄?而且,为何只自称喻秋,你明明是本王的阿秋!”
喻秋垂下眼,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
高廓望着喻秋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醉眼逐渐变得通红,望着喻秋一字一顿道:“本王今夜要你陪。”
就在这时,楚云空手握长枪忽然冲入帐中,枪尖捅穿了高廓的身体,由于冲力太大,一直将高廓顶出了帐外。高廓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