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冷场,每个人心事重重,眼见气氛就这样低沉下去。纪凛烛原本神经紧绷,被困在问题里环环绕圈,现在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身上的冷则越发难以忍受。既然已经决定好明日的路程,那么想破脑袋不如安心休息,养足精神才是实打实的重中之重。
此下情况只得就地委屈了,可炳灿轻装上阵连个睡袋都没有,只盯着玄烈身旁的睡袋傻笑。感受到了威胁,玄烈一把抱起睡袋僵视着不怀好意的炳灿。
这下倒让一旁的纪凛烛看了热闹。近距离的面面相觑下,纪凛烛发现俩机器人某个角度竟神似照镜子。虽然气质大相径庭,可制造机器人终归不能用人手捏,这流水线作业出来的机器人模样还是差不太远的。
不过区别还是有,比如明明都是单眼皮,可玄烈看上去比炳灿要呆得多。纪凛烛忍俊不禁,她这才发现两人其实看上去年岁不差多少。
“炳灿,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了。”
“你也二十?原来你和玄烈一般大!”
玄烈轻轻点头,“二三代也不过是不同工程师的不同界定,三代起步早,但二代几乎没有结束的时候,算下来,如果杨叔这支团队要继续研发机器人的话,还是可以叫做二代体的。”
纪凛烛张圆了嘴,刚准备做恍然大悟的表情长吁一声,却被截断。
炳灿臭美地扬起下巴,“我啊,三代工程师主创团队最初的心血!三代第一!哼!三代第一!”
忽然,从后方传来另一人声,使三人不由一惊。
“说了半天、嚷嚷来嚷嚷去只有‘三代第一’,你怎么不说你是三代最老的呢!”
眼看炳灿就要发作,被纪凛烛拦了下来,“阿盼,你没有睡着啊?”
阿盼面露不快,揉着眼睛坐起身,“你们一直说话,我哪能睡得着嘛……”
朦胧中,阿盼怒目圆睁地看向炳灿,“林老师让你保护我们,你呢,就在一边看热闹!”
炳灿局促地笑着挠了挠头,“我,我就是想知道看玄烈是不是像林老师说的那么厉害。”
觉得无聊,阿盼又缩进睡袋里一动不动,“得啦,我都听到啦,明天去钻山洞。快睡吧!我好困呐!”
最后炳灿并没有得到睡袋,但玄烈也不忍心让他一只机器孤零零地蜷在墙边,于是还是摊开了睡袋,一人一半盖在身体上,且炳灿身体上的移动热源配件也足够两人不会被冻成冰铁块。
看到如此温馨的一幕,纪凛烛也安心去睡觉了,可一夜难眠,她紧攥着那相框舍不得移开眼。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性地挖掘,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父母的痕迹,继承父母的衣钵,可现在看来,舜氏的大动作很可能进一步牵扯到她父母,于是这其中真相开始占据她全部的愿望。她只是想知道、明白、了熟于心,至于后果,全都不重要了。
倒是一夜寂静,玄烈并没有选择入眠。二代体在没有休眠舱介入的状态下不太容易入眠,当然,心宽体胖的阿盼是个例外,何况一下子接受如此多信息,玄烈也失去了休息的心情。
看着不远处纪凛烛缩在角落里来回辗转,玄烈猜测她或许做了噩梦。
的确,纪凛烛刚入睡不久便做了循环噩梦,不得已在惊慌中醒来。
这样荒凉阴冷的地界实在不是适合睡觉的场所,纪凛烛干脆坐了起来。看到她忽地坐起,吓得玄烈立刻条件反射合上眼装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实在没有和纪凛烛搭话的勇气。都太乱了。
清晨,红日初升。虽然这废弃实验室密不透风,可朝气蓬勃的阳光还是穿过门缝,撒在实验室外的大厅里。
纪凛烛迎着刺眼的光走出了门,在清亮新鲜的空气中彻底清醒过来,将烦恼暂时抛诸身后的屋子里。有阳光就是有希望。
三只机器人挨个醒来,他们的精气神看起来比纪凛烛要足得多,一副迫不及待要上路的样子,开始收拾行李。
大包小包一拾掇,四人开始朝北走。炳灿负责举着指南针,期间不停与阿盼拌着嘴,玄烈则一声不吭,偶尔跟着乐呵一下。纪凛烛则忙着观察周边的地形。
人类的肉身可比不上机器的铁皮。树林里雨水充盈,到处都是潮湿气,暂不提四处乱撞的蚊虫,光是大小不一的毒蛇就在路上林间看见四五条,更不说路上越来越丰厚的淤泥。如果此时蹦出来个黑寂军什么的,就不只是棘手的事那么简单了。
就这么顺着一条小溪走着,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很多事,每个人都绷着心弦,谁也不知道这趟路走得是否值得,就这么一直走。
半晌,阿盼正与淤泥做斗争,炳灿忙着念叨这丛林战该怎么打,纪凛烛轻轻开口。
“玄烈,你可以给我讲讲林老师吗?”
玄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努力镇定地边回忆边叙述。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林老师,我印象很深,因为他那时表情很悲壮,但还要故作很开心的样子,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他叫林瑀。
“我一开始是没有名字的,大家都叫我零一,虽然在我之前还有更年长的二代体,但他们都叫我零一。我本来是很先进的,几乎什么都会,反应灵敏、文武兼修,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有次我生了病,不知道染了什么病毒,就快要报废了。距杨叔说,我在手术台上一躺就是半个月,再以后我的身体就大不如前,许多技能都消失了,身体开始沉甸甸的,也就是那时候,林老师突然告诉我说,以后我叫玄烈,再不让别人叫我零一……”
听玄烈说到这,炳灿忽然奇怪地咯咯笑起来,“我小时候,还管你叫过零一哥哥。”
“我去!”阿盼猛地凑上前来把炳灿吓一跳,“这么劲爆!”
“一边儿去!”炳灿一把将阿盼的脑袋拨了回去,“你估计都不记得了。不过你那时候和现在好不一样,现在寡多了!”
“我记得,你当时只有我膝盖高,每天缠着我让我给你棒棒糖吃,”玄烈没有看炳灿,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果不其然,炳灿听了后气歪了鼻子,眼睛瞪得像乒乓球,“屁!我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要是有,也是你追着我给我塞棒棒糖!”
听了一圈,纪凛烛止不住地乐,“可是你们不是一般大吗?”
“对啊,可是我会慢慢成长,但我见玄烈第一眼他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嘶,现在想起来,我干嘛要叫你哥呢,好像你比我大很多的样子……白让你占了便宜!”
炳灿说着就要朝玄烈掐过去,却被玄烈轻松格挡开,“别赖我,不是我让你这么叫的。”
看到这幕,纪凛烛和阿盼不约而同笑得前仰后合。忽然阿盼笑到一半大喊累,硬是要休息一会,顺带摘摘裤管上的泥和树枝叶子。
静下来后,纪凛烛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兜里取出那张在实验室找到的照片,“炳灿,你看看这个。”
而炳灿的反应果然也没让纪凛烛失望。他的表情在接过照片后,由疑惑转而喜出望外,激动地举起照片说,“就是这个样子!玄烈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哈!玄烈!你还说照片上不是你!”阿盼跟着乐呵。
但玄烈似乎完全不受触动,“我没穿过那种衣服,也不认识照片上的其他人。”
阿盼刚要再说点什么打趣玄烈,却发现炳灿脸色沉下来。
“我确实也没见过玄烈穿这身衣服,也没见过照片上的人。但是,玄烈以前确实是这么……这么的……”
“意气风发?”纪凛烛搭茬。
“对!”
玄烈沉默片刻,以常人难以察觉的程度苦苦地浅笑,“可能是改名字的缘故。”
分不清玄烈究竟是玩笑话还是认了真,一时间气氛冷落下来。但纪凛烛看到玄烈其实并不太伤感,反而面露松快,便示意他可以继续讲,玄烈顿了顿开口。
“从此,我被排斥在技术研发核心以外,越来越边缘,到后来只有林老师还会耐心教我些什么。他说我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我问他最得意的作品有几个,他说只有一个,我问那我为什么是之一呢,他说因为我是一半,我说我听不懂,他说没关系,等我二十岁时他就会告诉我。”
“二十岁?那就是今年咯!”
玄烈没有回应,只是无奈地摇头。
纪凛烛若有思索地拧开水瓶,转眼一看阿盼竟然靠在树上开始打瞌睡。
炳灿显然也看到处于虚弱状态的阿盼,向纪凛烛抛了个眼神,随之纪凛烛开始收敛起手中的响动。
只见炳灿绕到阿盼身后,瞧瞧靠近,再忽然一下跳到阿盼面前“嗷”了一声!
“啊!”把阿盼吓得脸色大变。
“哇!”纪凛烛差点呛了水,“阿盼!你的脸竟然还会变绿!”
这下阿盼实在是气到说不出话来,干脆开始自闭。炳灿则不罢休地在阿盼身边走来走去,“阿盼,你太夸张了吧!咱们还要赶路呢你怎么就睡着了?你就不怕再来几只黑寂军,把你吊起来刮!”
“谁昨天晚上一直叨叨叨没完啊?说那么多废话都说不到重点,害得我根本睡不着。我不管啊,我走不动了!”
面对阿盼这种一开头就疯狂掉链子的举动,炳灿无言以对,干脆也找了一石头坐下来,开始盯着时间,“十分钟。”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炳灿设置的闹钟在阿盼耳边炸起,玄烈则麻利收拾起背包准备走。
“欺人太甚了你!”
没等到炳灿的回应,玄烈先开了口,“阿盼,该走了。”
没有理由再拖下去的阿盼哭丧起脸,慢悠悠地挪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