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酒窖里,四个人面面相觑。
除了戴夫,其余三个人都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楼的声音遥遥传来,敲了十二下,说明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整。
基兰今早在医院只吃了两枚鸡蛋和面包,一早上的奔波让他饥肠辘辘,大脑思维仿佛也陷入停滞。
他看向安德烈,忽然从旁边抬下来一个酒桶,在靠墙的地方找到一根木棒和抹布。
薛西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也照样去找了这几样东西,将抹布绑在木棒的一端,浸透酒桶里面的酒精,而后点燃。
他们二人举着火把缓慢地靠近服务器基地,安德烈被捆住的地方距离门口很近,当火光靠近的时候,他身上的树根不自觉的松下来后退。
已经有些精神恍惚的安德烈被突如其来的火光照的回神,他感觉到身上树根的松脱,连忙用力挣扎起来。
薛西斯来不及制止,那些原本褪去的树根再次袭来,将他牢牢捆住!
【停下!】薛西斯连忙做了个制止的表情,让他安静下来。
两个人手臂加上火把的长度着实有限,几乎要走到门里了,火把只能勉强停在距离安德烈两三米的地方,原本树根是松开了许多,但是方才安德烈一挣扎,又回到了原点。
薛西斯有些不死心的想要往里面走一些,但是被基兰拽住。
他此时才发现,有几条树根贴着地面缓缓地向他靠近,已经在地面形成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只要他再往里面走一点点,树根就能绕到身后将他缠住。
薛西斯满身冷汗的退出来,基兰在退到安全距离之后,将火把轻轻抛到安德烈的脚边,用来暂时保证他的安全。
“我们需要找更长的棍子。”基兰说。
“你怎么知道火把有用?”薛西斯忍不住问。
基兰一边四处搜寻一边说:“因为不管什么高维低维,神话哲学,世界的法则落地既定,即使是造物者也无法违背。”
“树就是怕火烧。”
他从角落里抬出一根长长的木头,按照之前制作火把的方法,一端绑上了浸满酒精的抹布,点燃后再度伸进满是树根的服务器基地内。
然而往里看的时候,薛西斯再度一身冷汗。
方才基兰扔进去的火把,明明就落在安德烈不远的地方,但是此时再看过去,火把已经距离安德烈快有一米远了。
火把原地不动,那就说明……那个捆绑着安德烈的树根,正在缓慢地往里面移动。
必须尽快了,好在这次的木头足够长。
乌利亚和戴夫在后面抬着木头的尾端,四人站在门外,缓慢但稳定的将木头往里面送,有了上次的经历,安德烈再也不敢乱动。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等待树根缓慢地在火焰的炙烤下松脱,即使他自己已经被熏得睁不开眼睛,浑身淌汗,也不敢动一下。
树根的渐渐松落,他可以自由行动。
薛西斯连忙做出制止的动作,示意他慢慢动。
安德烈缓慢地跟着火把向前,他距离火把很近,忍不住偏过头,让灼热的眼睛休息一下,没想到余光扫到地面,发现有无数细小的树根,就像毒蛇一样,缓慢地向着他的脚靠近。
他害怕的腿发抖,想要快步走,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惊动了这些树根。
就在他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有一条树根勾上了他的鞋边。
“咚。”基兰镇定的扔出另一个火把,掉在安德烈的脚边,顿时地面的树根往后退去。
安德烈成功的走出大门,他双腿发软,被戴夫单手提着衣服的后领,拎到远离大门的地方。
基兰回到验证的屏幕前,将服务器基地的大门关上,茂盛诡异的树根,捆绑着玩家尸体的服务器,深处未知的黑暗,都暂时离他们远去了。
四人回到教堂之中,其余的人见安德烈平安归来,不由松了口气,但是接下来又焦躁起来,众人将基兰围住,询问他有没有其他离开的方法。
“我知道的方法已经说过了。”基兰说,“当然如果你想游着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话颇有嘲讽的意味,人群中有人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原本要冲上来动手,却被薛西斯拦住了。
他让所有人镇定下来,然后对基兰说:“基兰先生,现在你是最了解这个城市的人,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将所有知道的事情告知我们。”
基兰看着眼前所有人。
玛希琳和一直在哭泣的女性站在一起,两人缩在角落,薛西斯的身边站在壮硕的戴夫,安德烈与科伦丁都在忏悔室,乌利亚教授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方才自称是入殓师的少女潘多拉淡定的坐在教堂的椅子上,并不参与众人对基兰的审判,像是在祈祷,也可能只是纯粹的发呆。
除了这些表明身份的人以外,还有五人尚且身份不明,而且他们都是男性,有的青年有的壮年,此时全部面色不善的看着基兰。
“我虽然是这个游戏的制作者,但是就像这位警官说的那样。”基兰缓缓开口,“我一个月前就死了,在自己的家中,被未知的力量操控,用一段电线,将自己活活勒死。”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住脖子,勒死的感觉很难受。
先感觉到脖子剧痛,然后两侧的动脉血管被阻塞,整个人开始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耳朵而眼球感受到从内冲外的压力,有种要爆出来的感觉。
然后是全身失去控制,只有一双不属于自己的手,牢牢的扼住电线,直到意识脱离大脑,□□完全死亡。
“人体克隆技术是违法的,所以我只尝试制造了一个自己的实验品。”
基兰说:“我设置了本体意识备份,每天默认上传我的记忆及脑电波,只要我的身躯死去,我的克隆体将会被激活,自动输入本体的所有意识。”
“当我在实验室醒来,我便意识到我本体的死去。”基兰看着薛西斯说,“有无数势力监视我的日常,想要从我这里获得各种利益或者是信息。”
“你们第一视角获取我死亡的消息,但是你们的所有行动也都在我的掌控中,连我都找不出来的凶手,你们也找不出来。”
基兰说:“可是,我收到了来自斯特兰奇城的开放邀请……这一封没有来历的电子邮件,送到了我研究克隆技术的,绝密的实验室中。”
“理论上除了我自己,谁也无法入侵实验室的防火墙。”基兰说,“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和你们一样一无所知,这座城市在这个月内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看向玛希琳:“这位小姐可以作证,我虽然知道一些任务信息,但也遇到了许多突发的情况,我与你们一样,疲于应付。”
众人注意到玛希琳,她站直身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至于出去的方法,下面服务器基地里的呼救按钮,就是我知道的唯一的方法。”基兰说。
忽然有个青年冲上来直接抓住基兰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暴躁的说:“这都是你搞出来的破事!你他妈的态度老实点!不然老子出不去也先把你杀了泄愤!”
他双目充满红血丝,像是暴怒的公牛般大声的喘息,说话时候嘴里的唾沫星子喷到基兰的脸上。
只见这位天才科学家勾起嘴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扼住青年的手腕往外一掰,而后抬脚猛踹他膝盖上的穴位,在对方吃痛下蹲的时候提膝击中胃部上方,而后是手肘袭向后脑,另一手翻转手臂,顷刻间将高大的青年踩在脚下。
基兰单手拽住对方已经脱臼的肩膀,让它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反卷。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薛西斯都来不及阻止,只是眨眼间,那人就被完全压制,甚至头昏脑花毫无反抗之力。
“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基兰环视所有人,“你们愿意相信就相信,不愿意相信,那就自己想办法。”
说完这些话,他不再留在这里被人审问,直接去往教堂下方的酒窖。
众人面面相觑,薛西斯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玛希琳此时站了出来:“我去和他聊聊,就算没有别的出口,至少也要想想办法。”
她是与基兰同行的人,比起锋芒毕露的基兰,玛希琳反而显得和人群更融洽一些,她站起身来,向基兰离开的方向走去,留下沉默的众人。
这座位于温斯特大街中央的教堂并不大,正门进来的礼堂,就是空间最大的地方,上方有个小型的阁楼,此刻正被阿诗娜占据着。
酒窖在礼堂的正下方。
基兰回到了酒窖,沉默的坐在紧闭的服务器基地大门对面,回想着发生的一切,大脑一片混乱。
他从出生开始,就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思维敏捷,心思细腻,所有的知识都能为他所掌握,所有的法则在他眼前纤毫毕现。
在别人看来无法理解的理论,费尽心力才能达成的结果,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获得一切。
金钱、权势、地位、声望,世界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是这些对他来说太过无趣,他想要探知更高层面的存在,意识、科学、法则。
因为过于习惯自己的无所不能,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
如果不是神灵,怎么能创造出和人类一模一样的仿生人,甚至克隆出自己的复制体,如果能达成意识的完全融合,那和长生不老有什么区别?
他一边轻蔑的看着过往学者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一边疯狂的探索着自己的边界……或者是这个世界的边界。
直到死亡来临。
他重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会被杀死,会被无法预知的力量杀死。
“杀了你的人在斯特兰奇城吗?”玛希琳冷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或者是说,谋杀你的存在,在这城中吗?”
基兰没有回头,只是冷漠的说:“玛希琳小姐能够轻易的说出杀人之类的话了,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这样的经历吗?”
“这样可不算是个正常的白领。”他说。
玛希琳皱眉:“我好像没说过我自己的职业。”
“是的,你没说过。”基兰说,“可是你说的已经足够多了,比科伦丁几人强大数倍的心理素质,从零开始了解这个游戏之城,从底层逻辑的角度来分析事物,这还不能说明你是个社畜吗?”
“只有冷血利益至上的‘社会精英’们,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快速判断事物的运作逻辑和价值。”
“听起来像是夸奖的话。”玛希琳坐到他的身边,此时两个人并排坐在酒桶上面,是非常罕见的平静对话的时刻。
“并不是。”基兰讽刺的说,“只是些基于你们有限的认知,总结出来的片面方法论,然后刚好适应铜臭味十足的社会,于是被推崇传颂,变成所谓的‘精英工作方法’。”
“人类就像是庸庸碌碌的蚂蚁,此生都在进行着平凡琐碎的熵增,直到迎来毁灭的那一刻。”基兰说,“只是直到那一天来临,人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毁灭。”
“无知、愚昧、混沌的活着,我不能接受自己是这样的存在。”他说的语气很轻,但是让玛希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这位天才用几乎向往的语气说,“就算人类要毁灭……我也希望是在我的认知之内……被毁灭。”
“你的认知之内?”玛希琳疑惑的问,“你的认知能覆盖整个世界?整个宇宙?”
“为什么不能?”基兰说,“如果不能,我是怎么创造出这座城的?一整座拥有生物的城市的运作,能够编写出全部程序的我和神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座城脱离了你的掌控。”玛希琳说,“而且你也被未知的力量杀死了。”
“……这也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基兰简短的说,“我会找到祂的。”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酒窖深处的大门缓缓的打开,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
玛希琳和基兰猛然站起来,惊骇的看着黑暗的深处,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