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打断一下。”莫无思举手开口，“你们到底在吵什么……我听得意思，似乎是你们三个原本是一个人，但是现在拒绝合体，是这个意思吗？”

“与你无关。”陆阅川不耐烦的说。

“与我有关！”莫无思咂舌，“你还没帮我把‘运’全部都拿回来呢！你还欠我的人情！”

“啧。”陆阅川深吸了口气，“这种时候，这个不重要。”

“对我来说最重要！”莫无思强调。

害怕归害怕，但是该争取的还是要主动争取！

这个陆阅川明显处在非常危急的时候，另外两个人明显不想和他合为一体，那么他们是要在这里打架？不管是陆阅川被杀掉，还是三人任意一个消失，自己都很难活着离开这里。

少女回想刚才他们谈话的内容。

白布男是镇压这里冤魂的，他没了，万鬼现世，自己可能要完。

鬼王正在吸收鬼气，如果拒绝融合，变成真正的鬼王，自己可能要完。

陆阅川这个家伙虽然冷心冷情，但是他作为现场唯一的人类，如果没了，那自己就直接变成鬼王口中的一块肉，肯定要完。

所以，要想个办法让他们顺利合体，这是唯一的活路。

“哈哈哈，看到了吧，这就是人，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鬼王感叹，“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做人，人心比恶鬼还恐怖，还不如做鬼，强者为尊，少说废话。”

“人终是要割舍掉恶念，欲望，恐惧。”白布男淡淡地说，“如果真是如此，那与我现在的状态有何差别？为什么要强求三魂合一，为什么一定要做人呢？”

他说：“做人有什么好的，我情愿成为一朵莲花，一块石头，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

陆阅川眼神一利，不准备和他们再多费口舌，手指默默扣在一起，准备结印强行三魂合一。

然而，就在此时，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

“等等！我不同意这个说法！”

“做人有什么不好！？”莫无思认真的说，“你们不懂做人的快乐啊！”

她绞尽脑汁的想词：“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就好像自己忽然开窍一样，从一个工具变成了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有恐惧和悲伤，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感受到更加强烈的快乐。”

这是莫无思发自真心的话，她从原本的工具人躯壳中挣脱出来，像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以脆弱的皮肤，经受着无常世事的蹉跎。

她也曾经迷茫，痛苦，悲伤，为活在世上种种艰辛而煎熬不已。

可是，夹杂在这其中小小的愉悦与希望，又是那么甜美。

她认真的说：“你们好好的晒过太阳吗？有没有看过大海？感受过风吗？”

“这里的高楼很高，高到可以将全世界踩在脚底下，还能把花园建在屋顶。”

莫无思拼命的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来享受到的一切，让她耳目一新，也正是这些琐碎的东西，让她能够在这诡谲恐怖的世界，获得一点点慰藉。

鬼王和白布男看着叭叭说个不停的少女，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做人……有什么不好呢？”莫无思认真的说，“虽然人类胆小、自私、悲观、贪婪，但是这一切，正是人生意义所在，有胆怯才有勇敢，有自私才有大义，有悲伤才有快乐，有贪欲才有满足。”

她看向眼前长得一模一样的三个人，疑惑地说：“你们三个既然原来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能互相理解？明明没有对方，自己也不会存在？”

“或许你们经过了漫长的苦楚。”莫无思认真地说，“可是这一刻，你们遇见了，命运落回了自己的手中，可以自己去改变一些事情了。

莫无思想到自己从机械的轮回中挣脱出来的瞬间，不论是什么原因造就了眼前的一切，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我的快乐。

不必再承担他人的命运，不必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前行，不必拘泥于天命、大义、时代的责任。

自私的，胆怯的，沉溺于欲望与快乐的活。

想到了就去做，做到了就去享受快乐，把一切看做过程，自由的去经历去感受。

鬼王想到自己从棺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清新而凌冽的空气，想到少女的脸颊在自己手中的柔软的触感，充沛的生气充盈在身躯之内的舒适与平静。

要再让他回到棺材里，他情愿就地魂飞魄散。

那么，要怎样在这个世界活呢？或许，真的要像她说的那样，热烈极致的去享受一切快乐，才能不枉费自己被万鬼啃噬的苦楚。

白布男看着莫无思充满希望和快乐的脸颊，他已经看过太多痛苦的脸，这些冤魂留下的眼泪，让湖水都变得苦涩腥咸。

所以，是因为无法割舍生的快乐，所以他们的死才如此不甘吗？

那让他们永远沉在湖底，品尝无尽的悔恨，是对的吗？

陆阅川敏锐的感觉到两人的动摇，他立刻抛出符箓双手结印，瞬间地洞白光大盛，一个圆形的阵法出现在半空中，外环中三个重要的符文，正好落在三人身上。

鬼王和白布男脸色一变，两人表情凝重，似乎在做无言抵抗。

外面的黑水仿佛也感受到有大事发生，它们开始疯狂的涌动，化为纯黑的人形怨灵，浑身裹着黑漆漆的烂泥，前赴后继的出现在石岸边，朝着阵法的方向涌来。

莫无思连忙往里面躲避。

“莫无思！为我护法！”陆阅川大声喝道。

“啊？我……我也不会法术啊！”莫无思躲避着黑色的怨灵，手忙脚乱的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那就学！”陆阅川沉声说，“如果我们失败，你也会被这些怨灵吞噬的。”

“帮我这一次，出去之后，可以无条件的帮你做一件事。”

“什么无条件，帮你就是最困难的条件了！”莫无思见黑色怨灵越来越多，她简直躲无可躲，于是心一横，“啊啊啊啊啊！来吧！”

此时陆阅川束在身后的黑发被打散，无缝的洞窟之中刮起狂风，将他的黑发吹在空中狂舞，发丝之中露出他坚定深邃的凤眼。

他的眉眼满是凝重，眉头紧缩，双手艰难的控制着阵法，鬼王与白布男和他成三角站位，三人都被禁锢在阵法之内。

“跟我念！”陆阅川沉声大喊，“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随着他的喝喊声，仿佛有看不见的清风拂过，让周围的黑气与怨灵为之一怔。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莫无思连忙躲在他的身侧，重复着他的话。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黑色的怨灵难以踏出一步，莫无思及三人的身边仿佛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结界，所有的黑雾与黑水在外面翻滚肆虐，却无法近身半分。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达那，洞罡太玄；

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每一字出口仿佛千钧落地，整个岩洞回响着少女坚定的声音，这些话仿佛有神奇的力量，驱散恐惧，让她神台清明，浑身充满力量。

白布男站在阵法中，远远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少女，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眼中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镇静。

她很年轻，充满了勇气希望和热烈真挚的情感，可又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豁达，似乎从亘古的混沌中清醒而来，正在肆意享受宝贵的人生。

她身具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他和鬼王都不由自主的受到吸引，想要靠近。

她斩断了鬼王的锁链，又坠入湖底，落到自己的臂弯。

所以，她到底是谁？

这一刻白布男忽然涌现出无限的好奇，好想尝试她说的人生，和她一起生活，了解她，感受她，融入她。

“等等，跟我念。”白布男开口，“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啊？”莫无思一愣，条件反射的跟着念起来。

陆阅川听到内容后仔细辨认一番，便不说话，把精力全部集中在阵法上面。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听到新的咒语，黑色怨鬼们纷纷站在原地，挤挤挨挨，看不见五官的黑色头颅抬起，似乎在仔细聆听。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越来越多的怨灵从黑水中聚集，它们挤挤攘攘朝着诵读着咒语的莫无思而来，但是在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住了，它们沉默的站在那里，听着诵咒。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莫无思忽然找回了上一世做黑暗圣女的感觉，她能感受到周围气流的涌动，有一股力量正在她的体内流窜，与体外的能量呼应着。

轻而清的气缓缓上升，沉而浊的气缓缓落下，它们泾渭分明，却又在接触的地方形成旋涡，慢慢的转换着。

鬼王眼睁睁的看着少女的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法印，像是正在吸收什么一般，缓缓的转动着，仿佛上古的神祇降临，向混沌的世间布下她的法则。

无情无爱的桃花眼半阖，嘴角向下，却是慈悲的怜悯。

“这个小姑娘……真是有意思啊……”他双眼放光，露出释然的笑容。

真好，能够在这样的时刻，遇到这样惊艳有趣的人，即使从此之后意识消散，也不枉此生。

或许自己站在万鬼血肉构筑的高山之上，于十八层地狱的底端，向上仰望的那一刻，想要看到的，或许就是这样的风景。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这一世因果了结，下一世，又是全新的人生。

莫无思看向漆黑的怨灵面孔，似乎能感受到它们的五官正在颤动，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双膝跪地，双手伸向天空，像是等待着什么降临。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可以离开了。

陆阅川的阵法发出耀眼的白光，瞬间将整个洞穴照的宛如白日，万鬼哭嚎，然后化为青烟消失在白光之中。

鬼王和白布男的身影消失不见，陆阅川的身躯升至半空中，纯白和黑红两股力量灌入他的口鼻，在地下洞穴中卷起飓风。

莫无思急急忙忙找了个大石头躲在后面，生怕被空中乱飞的石头砸中。

良久之后，陆阅川缓缓落在地上。

“结束了……？”躲在大石头后面的少女露出一个脑袋。

陆阅川此时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但是仔细看却又没什么变化，还是英俊深邃的眉眼，鼻若悬胆薄唇轻抿。

“没事了。”他看向莫无思，露出一个微笑。

咦，这个表情，好像那个白布男，是那种无欲无求白莲花微笑。

但是下一瞬间陆阅川的面目扭曲了一下，露出了鬼王同款龇牙咧嘴：“等等，还不行！”

“糟了。”这次是陆阅川惯常的冷淡的陈述。

“怎么了？”莫无思刚开口问，头顶就传来隆隆的声音，洞穴剧烈的震动，像是地震，也像是打雷。

陆阅川这一世天生灵体生而知之，是修道的天才。普通人的天魂和地魂原本就与人魂分离，修道的人修到三魂合一，就已经算得道了。

所以他现在三魂合一，七魄归位，已经是修得大道。

然而他的天魂，也就是白布男在合体的前一刻，教莫无思念超度咒，把莲花湖中千万冤魂一次性度化。

原本普通人是做不到这一步的，但是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什么神奇体质，像个人形扩音器一样，无数倍的放大超度咒的力量，把这莲花观中几百年沉积的怨鬼和煞气全部都消除了。

这样天大的功德落在了白布男的身上，相当于落在了陆阅川的身上。

简单的来说，他在这个瞬间不但得道了，还因为大功德加身，可能要成仙了。

外面的雷声滚滚，就是他的雷劫。

“到底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莫无思还一头雾水，她盯着陆阅川，焦急的等待他的回复。

这可真是个宝藏女孩。

陆九之前玩手机时候无意中刷到的网络用语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明明是万分危急的时刻，他却感觉心情很轻松，一点都不着急。

“没事。”陆阅川说，“只是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好好好！我什么都答应！”莫无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