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正月里似乎没了好天,整日都在下雨,陆凝披了外袍站在廊檐下往外看,林舟呆在屋里没出来正换伤药,陆凝想,自从他可以自己换药后,也不知道恢复的怎么样了。
但看他气色越来越好,陆凝猜想,应当恢复的差不多了吧?远处的山雾蒙蒙的,整座山头都消失了,阿钗蹲在一边剥菜心,一边埋怨着:“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陆凝给她指了指山顶的光景,说:“我们是不是好久没去过那座山了”
阿钗抬头看了看“年前下雪就没再去了,是挺久了,上一次还是范大娘带着去的呢”她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看向陆凝。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没听见阿钗的话,阿钗心里就松了口气。
“上一次范大娘还说山里药材多,有机会带我们去认一认呢”陆凝看着远处说道“我们自己去肯定是采不了药了,倒是等天晴可以再去走一走”
阿钗道:“是啊,镇上药房入冬收的药材价格给的高,可惜我们不认得药草,不然也能去采些回来去镇上”
林舟从西厢房里出来,不过没推轮椅,而是自己轻踮着脚出来了,看出来好了不少,至少比陆凝想象中要好的快。
看他走的费劲,陆凝走上前扶了他一把,说“平常不见你出来,下雨了倒出门了”
林舟看了看自己的脚“前些日子是动不了,如今好了些,可以出来多走动走动了”
陆凝将他扶出来倚在廊檐下的柱子旁,自己站在廊下伸展着胳膊腿,动作夸张,完全不似京中那些闺阁里的小姐。
但阿钗已经习以为常,她照常低头做自己的事。林舟目光诧异,然后听见陆凝撒娇似地问阿钗“今天吃什么啊”
阿钗将菜心收到篮子里,往她眼前提了提。陆凝低头看了一眼,道“好!今天就它了,看这菜心,多新鲜”,转头又对阿钗说道“再加个肉呗”
阿钗抿了抿嘴,“前两天买的肉还剩下一顿的量,今日就一并做了吧”
陆凝笑起来“听大厨的”
阿钗去灶上做饭,廊下林舟安静地呆着,陆凝忽然看见了什么似地,指着院中的那棵移栽来的樱桃树,激动地说“小林,你看那树,它是不是开了一朵小花?”
林舟看过去“好像是”
淡白的花朵微微弹出一点头来,中间隐隐露出些粉黄的花蕊,尽管经了冷雨的敲打,此时仍然开出了一小朵。有一朵,就会有第二朵,往后也会有更多。
陆凝顾不得有雨,兴冲冲地跑过去仰着头看,林舟在一旁没拉住她,一拐一拐也要走过去,陆凝叫住了他“你别过来了,小心再摔了,一朵小花不值当,等到夏天结了樱桃,那时候就随你摘了”
林舟站在廊下看陆凝颇有兴致的样子,说“你不让我过去,你自己倒是因为这一朵小花兴奋起来了”
陆凝笑着说道“那不一样,这棵树是我年前亲手种下的,今年可是它第一次开花,这一朵花当然就重要了”
“我可指着它来做樱桃酱呢”
林舟微笑了笑:“跟那些酿饮一样?”
陆凝凑近那朵花看着,说:“不太一样,但也差不多吧”
阿钗从灶上伸出头来,笑着:“我家小姐最喜欢捣鼓这些了,小林公子到时可以试一试,一定也很好吃的”
林舟看她目光专注,语气不自觉也放轻了,道:“好”
这天晚间,不知是不是白天淋了雨的缘故,陆凝总觉得头昏昏沉沉,这症状十分熟悉,好像前些日子生病也是如此,她摇了摇昏沉的头,试图清醒一点,不由地想:难道又要感冒?
那喝药的滋味可真难受。
睡到夜里醒来,她觉得自己身体仿佛要散架一样,挣扎着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喝。
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陆凝以为是阿钗在门外,于是说道“阿钗,帮我倒杯水来”
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陆凝瞬间清醒了不少,心道不是阿钗?于是披了衣裳出去,正看见一个矮小的黑影闪身过去,从廊下要走,陆凝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当即惊叫了出来。
阿钗这时急匆匆穿了衣裳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陆凝缓了口气,看见廊下小林手里拎着一个穿着一身灰布的一个孩子走到光
亮处,是个小女孩。
林舟道“刚才是这个小贼弄出的声响”
他听力非凡,半夜听见外面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出来一看就抓到了这个正从灶房出来的小贼。
看起来年纪跟林舟差不多大,此时她被林舟揪着衣领,还在挣扎。
陆凝看了看她的脸,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我是不是见过你?”
小女孩不吭声,只一味地踢打,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但踢起人来看着力气不小,又好几脚直踢到林舟身上。
陆凝拧着眉,说“你是族里的谁家的?再乱踢人,我就将你送去祠堂了”小姑娘一听,面上恐惧,才终于消停下来。
“年前有一次,你是不是躲在我家门口的草丛里?”陆凝回想了想,问道。
陆凝记得没错,当时她走夜路还被这个小姑娘吓了一跳,没想到今日又来一次。她问道“你爹娘是谁?怎么小小年纪就来做贼?”
见小女孩不说话,林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吓她,说道“她不说就算了,这样的窃贼直接交给族长处理就行了,关祠堂几天就知道错了”
说着作势要把她往门外带去。
“别带我去!别带我去!我说,我说”女孩急忙开口说道,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陆凝的院子。
她是村里一户人家陆有丰的女儿,算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了。她爹陆有丰好赌,从前家里没这么穷的时候就开始变卖家产,直到将家里卖的田产卖干净,到现在没得卖了就开始打手底下女儿们的注意。
到现在已经将她两个女儿抵卖出去了。这小女孩叫陆金,是陆有丰的第三个女儿,他爹给她说了一个外村有钱的人家,但对方却是年近五十的寡汉。
陆金才多大?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又联想到自己前两个姐姐地结局,她才害怕地跑了出来,白天躲在村头的林子里不敢出来,怕被人村里人发现告诉她爹,晚上才出来四处找些吃的。
因为陆凝这里比较偏僻一些,白天又闻见从灶房里传出来地肉香味,才冒险晚上来找点东西吃,她已经好几日没吃什么东西了。
陆凝不知道,但村里人都有听说,陆有丰最近在四处找她女儿。外村寡汉定的婚期是这个月底,眼瞧着没几天的时间,陆有丰着急拿银子,恨不得把整个村子翻过来找。
听到这话,陆凝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就这么东躲西藏?”
陆金哭丧着脸“那能怎么办,回去就逃不了嫁人,我是宁愿在外面饿死也不要嫁人”她呜咽着在那哭哭啼啼,阿钗拉了拉陆凝的袖子“她还挺可怜的”
“我们要不要先给她点吃的?”
晚上阿钗做的素饼还剩下一下,陆凝点了点头:“先给她拿来吧”
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着,旁边三人沉默着看她。
林舟打破沉默,问:“你要收留她?”
“不知道”陆凝摇摇头,“我这里毕竟不是开善堂的”况且时常有人来,若是让人瞧见了,反倒难办。
阿钗看着她吃东西的可怜模样,说:“可看她这样子,出去飘荡几天,说不定被饿死还是冻死呢”
小姑娘手上全是冻出来的脓疮,浑身上下只一件单衣,即便此刻吃了些东西,仍旧浑身瑟瑟发抖。
陆凝左思右想了一番,叹了口气,对她说“算了,既然这样,你先在这呆着吧,但是有一点,你千万不能出门,不然被人
发现你在我这里,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的”
陆金眼睛亮了起来“谢谢,谢谢,谢谢小姐好心”
她流浪了这么多天,有时候晚上也会碰见一些熟人,但他们不是赶紧躲开,就是偷偷告诉她爹,没想到陆凝却肯帮她。
林舟没说什么,只松开了手,看了看陆凝
阿钗去灶房烧了一桶热水出来给她洗了洗,又找了自己的一些厚衣服给她穿上,才算安静下来。院子里多了一个人,高兴的反倒是阿钗,因为比起陆凝的话少,显然陆金更能和她说到一起去。
眼瞧着这个月就过去了,阿钗悄摸摸出去探听,回来说陆有丰定好的那户人家,到了时间没见到人,将陆有丰打了一顿才算了结。
这件事对于陆金来说,至少是件好事了。
但这种高兴的氛围没持续太久,因为陆凝突如其来的大病了一场,起先是高热不退,阿钗叫了刘大夫过来开了几副退热败火的药,喝完之后陆凝仍旧是反反复复的起热。
病了的陆凝话更少了,虽然平日里她话就不多,但现在看陆凝病蔫蔫地躺在床上,毫无精神,唇色泛干的样子,他就觉得到处都不对劲了。
阿钗虽说是她的丫鬟,但毕竟年纪小,夜里看着看着就不自觉的睡过去了,有金倒是自告奋勇地要守夜照顾她,但是没看两夜也坚持不住常常昏睡过去。
于是林舟支了张短一些的木板在陆凝房间的外面,夜里听见声响不时进去给她换几次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