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暇醒了。
他醒来时,视线注意到旁侧的高案上,着灵瓶内插着枝桃花。
他定定看了会儿,而屋外正巧有人推门走进,推门的动作很小,似是怕惊醒他。
原宛手中拿着一个托盘,盘内是两个淡青色碗,原宛将托盘放在旁侧的高案上,她道:“殿下醒了?”
明暇道:“原娘……”他头还有些晕,手按了按。
原宛扶明暇起身,她先给人端了一杯醒酒汤,是照着仙界食谱上弄的,而后是一碗羹食。
她不知明暇需不需要,不过做了,想他若是需要,可以暖暖胃。
明暇喝了醒酒汤,看着粥食,他道:“辛苦原娘了。”
原宛道:“不是什么辛苦,民女作为凡民,这些是每日必需的,不知殿下习不习惯。”
明暇道:“早起便有人端来吃食,想是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
他将原宛端来的汤羹慢慢喝了,道:“好喝。”
之后原宛将碗碟收拾,明暇视线又看在高案上那支桃花上,看着看着,他忽然微笑了。
原宛再进屋,他已起身,想到昨日,他道:“原娘,昨日——”
明暇太子罕见的有点局促,他道:“昨日,我可有不当的地方?”他记着自己对人说了些话,也有些举止……但之后他就记不大清了,没有记忆,总是令人心里有点不安的。
原宛道:“太子是说自己喝醉了拉着我到处走,然后靠在我肩头有点不开心的模样么?”原宛笑看他。
明暇心头思量,恐怕不是一点不开心。
他道:“原娘,会不会笑话我?”他罕见的用手指背轻抵了下自己的额角。
原宛道:“民女怎会笑话殿下。”她道,“民女……自生下来,就有克命,亲生父母将我遗弃,我在道姑庵里长到三岁,后又被养父母领走,之后养父母在我七岁时在我屋外的厅中被鬼啃噬……杀掉,虽不知它们为何会放过我……”
她顿了下道:“而后是伯母照料我,但伯母一年后被鬼惊骇,身子本不好,惊吓后身体疾症更严重,在两年前去了……”
她本还想说与陈莲的事,他们当初各取所需,结了婚契,如今,这婚契,也做不得数了,在凡间,她也算是将和离的女人了。
名声不会怎么好。
还有之前在崇邻山上的“香福寺”所经历的“荒鬼”之事,虽说之后,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但皆是一些不好之事。
原宛道:“我与鬼的渊源真是很大呢……”她笑。
明暇听了,略微沉默,他道:“原娘,是个很坚强的女子。”
原宛道:“哪里有生来坚强的人,都是要经历。”
她笑,“有些事情,想不到,避不过,没人想经历。”原宛说这话时,略侧身,朝向桌案的方向。
明暇道:“是——”
原宛手拂过桌案,她道:“所以就活着吧,要好好活着。”头转回朝向明暇,她道,“你说对吗,殿下?”
明暇看她,他道:“其实在下界时,我第一次见原娘,当时你遇鬼,我就发现了……”他道,“原娘是个坚强的女子……”他说着眼里有柔笑,言,“原娘当时被鬼追捕,到我面前,我第一面也将你吓到了吧,你当时……”
原宛思量,她当时就似个惊弓之鸟吧,遇见一个路上忽然出现的陌生人,都会感到害怕,尤其怀疑长得好的,那会让她立时想到被追捕前,在庙宇中的人。
所以当时被追捕,她在一山道旁,第一次遇见明暇,见到他模样,她直接被吓得跌坐在地,用一种极度惊恐又略有怀疑的目光看他。
他长得,实在是,会让她想到那庙宇中,那夜忽然而来的人。
都是一样的拥有凡间凡民很难拥有的模样,与气度,当时原宛就想,只有鬼吧,只有鬼,才能幻化出这等模样,为了吞噬人心,然后做出恶事。
那时他遇见她,见她害怕,身形欣长的立身在她面前,他的面上是轻柔的神采,衣着气度也如有神韵,打量着她,眸中,是一种探究,之后似乎,还有一种,兴趣。
他上前半步,似是想扶她,而原宛当时害怕,她后退着,微仰头,眼神惊恐的看他。
明暇瞧着她的眼神,当时他略略多看了几眼,而后慢慢直起身,略退后半步道:“姑娘,是有鬼在追你吧,若是你信我,我便帮你摆脱如何?”
见他略退后半步的动作,且他立时就知是有鬼在追她,他定不是常人,原宛当时略缩紧手臂道:“你,你是何人?”
“你是……什么身份?”她道。
当时明暇道:“我吗,”他道,“我啊,是仙界仙君,你信吗?”
原宛道:“若你是仙君,那你,那些鬼你不该将其处置掉吗?为何是,帮我摆脱?”
原宛当时不信。
而明暇看她,他似乎有些意外,瞧着她眼神,又仿佛有点了然,他道:“我是仙君,到人界若是……”他说着似乎有点为难,道,“若是未有下界令牌,在凡界是不能随意使用法术的。”
原宛道:“如今的骗子,已经用仙君,来骗人了吗?”
明暇:“……”他忽然轻笑起来,道:“姑娘说笑。”
而原宛当时是瞧他还与她说这么多话,好似不太像是鬼了。
之前在庙宇中的人,虽长相气度也是这般,但他那夜,一句话也未说,到了庙宇中后,以鬼手驱赶了仆从,就直奔她而来,将她一把拦腰抱住,将她抱进室内,之后就直接……
他全程一句话未说,无论她多么恐惧,求饶,如何抓挠他的手,还有背,如何死命推拒,他虽过程中……也有些令原宛奇怪的,但,到底是……行恶事。
最后,他说了句抱歉,说会补偿她。
当时那句话,也令原宛吓坏了。
据听过的有关荒鬼的传闻,有些鬼在侵辱了人之后,会说自己什么时候再来,或者让人等它,真真像人一样。
当时瞧明暇,原宛渐渐有些放下心来,又以为他是何处来的知晓鬼的“登徒子”,不然为何说这种话。
明暇被她说笑了,他道:“我说的话可不可信,姑娘瞧着就知道了。”
他竟略上前来两步,将她搀扶,然后手微搁在她腰处,他道:“姑娘,得罪。”之后,原宛只觉眼一花,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离了地,之后再反应过来,已是到了另一处地方。
在另一处郊野之地,距她方才的地方已不知有多远。
原宛刚反应一会儿,明暇在她旁侧一笑,他又道:“姑娘,再得罪。”
之后,手又搁在她腰上,再一晃眼,他们到了一处闹市,闹市十分热闹,门店里吆喝的、搭的棚子里吆喝的、走街贩卖的、询问商物的、讨价还价的、小孩儿吵着要吃糖葫芦的……
而他们站在一处檐下,他们是忽然出现的,在这处,在一个商铺外左侧檐下,那些吵嚷的人群似是见不到他们,而原宛能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
有人在她耳旁道:“姑娘,这下信了吗?”
他的手,略慢慢自她的腰间松开。
而原宛漫长的视线,才自那些忽然吵入耳的闹声中逐渐变得清晰,她注视向周遭,而后将视线投向自己身侧的人,原宛立时又差点往檐下摔倒,而身侧的人立时扶住了她,一只手助在她腰间,将她微揽住,不至于让她摔落下去,他道:“姑娘,信了吗?”
原宛站直身子,立时远离人的身侧,她朝人服身道:“多谢公……仙君方才搭救,小女无以为报,我……”
她说着,搜了搜自己包袱里,不知自己能给什么感谢人,而她心里其实,是很惊的,几乎可说是惊涛骇浪,怎,怎会是仙君呢,真,真是仙君。
她此时再瞧人,只觉,这气韵,神采,确实高华。
而明暇道:“不必言谢,只是,我以为小娘子是要说以身相报呢。”明明听起来像调戏的话,但自他口中而出,却觉,没有调戏的恶意,好像是,他以为,应当是这样展开的。
原宛当时道:“仙君说笑了。”
她道:“民妇,只是一介民妇。”她当时将自己的身份搬出。
明暇看着她,不置可否的微笑,见她似是想感谢他,他道:“你包袱里没有本君想要的东西。”
而后,说完,他便离去了。
原宛当时站在檐下,她瞧着面前人不知怎样消失,她略略抚胸口,当时想,鬼都见过,见见仙君又有什么呢。
她以为,这是她的好运。
之后,她离开闹事,在一处不太有人的地方,她的身影,便能被旁人瞧见了。
原宛思量自己摆脱了鬼,但那些鬼可能还会找她,所以原宛便想着先熟悉这处,看自己目下在什么地方,再想如何能完全避开那些鬼。
它们会不会长时间找不到,便不会寻她了。
她以为自己摆脱了鬼,却在这方素问城中待了两日后,又遇见了那位仙君,那位仙君,不时会在原宛经过的酒楼横栏前似是在倚栏看她,而在她看过去时,他会以那种温温润润的眼神看她。
之后,在原宛偶尔打探择路方向,或者进某些铺子时,偶有余光会注意到街边的茶铺里,似有个正襟而坐的身影。那身影在坐着品茶,他明明与茶铺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但铺子里的人都不会注意到他,会完全忽略他。
他好像没看她。
但原宛觉出,有点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