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中,白歌终于找到了顾时。
“快走吧,我们做好笔录,先走。不然我们可能明天都走不了。”白歌沉重地说。
现场当然有自己逃出来,但亲人没有出来的。听见不知道谁以讹传讹的,说里面的人都熟了,更是哭作一团。还有人像那位Beta一样,抓着工作人员要说法的:“你们早供应能量,通道不就不会逸散了吗?”
人群已经把原本顾时站定的地方围的水泄不通。不仅要情绪失控的人,还有围着看热闹的。白歌又拍了拍顾时,摇了摇头:“别看了,走了。”
顾时只是劫后余生,把他情绪弄崩溃的还是席从容:“回去的引力被这次意外弄乱了,预计在五天后恢复。”能量爆发扰乱宇宙间的能量通道运转,当然很常见。
但这个封闭箱庭的形成,让顾时想起当初不断延迟的B市列车。那些人是无妄之灾,如果我不在车上,他们就不会死。顾时的脑海里充斥着这个念头,生还者的痛苦是对他的指责,无声刺入顾时的心里。
“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安慰你。”席从容在顾时脑海里,温柔地说。
席从容将目光从白歌拉着顾时的手上挪开,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顾时的心情更重要,他的猜想让他又陷入自我厌弃了。何况把他弄成这样的还是席从容自己。
这是一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故事。由于列车员私自将物品堆积在驾驶室,越堆积越多。人为制造了有限空间而无人察觉,因为自动行驶列车只需要驾驶员设定航线和应急处理。
而这趟列车在夏天进行了改造,将原本的氢裂变改为了星银髓质聚变供能。在天气渐凉后,驾驶员又私自改造了列车中央供暖线路。
“增加的不合适材质的供暖线路,在穿过虫洞时会发生轻微质变。最近频繁使用供暖,加上星银髓质质变释放能量,最终临时增加的管道断裂泄露了。”
于是毫无意外,整个驾驶室变成火海,又顺着整个供暖线路将列车点燃。
顾时勉强心情好了些:“你这不是在安慰,是在解释成因。”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多方因素引起的必然结果。你只是恰好不幸的上了这趟列车,不必因此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误。”席从容说。
然后席从容读到顾时脑袋里的想法:“也许我不去东门峡,这个驾驶员根本不会改造。”
席从容忍无可忍,看顾时依然没释怀,索性使出道德绑架:“如果你再胡思乱想,我会后悔告诉你,关于能量紊乱导致航线停运的消息。”一切的成因就是因为他的消息。
顾时:“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我控制不住这样想。”那些人死的太惨了,顾时能想象,光高温产生的蒸汽都能煮熟一波人。还有那些在车站情绪失控的、死者的亲朋好友们。
席从容告诉顾时,他们在那之前就因为缺氧陷入了昏迷。不幸中的万幸,至少感觉不到自己被煮熟。顾时的心结,与知晓航线停运与否无关。
“哪怕是喊一声,也许能多活一个人。”顾时控制不住想。
在席从容看来,这是无需自责的问题:在必然发生的人祸前,选择了错误的逃生方向,那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了。现场太混乱,火又那么的大,顾时当时就算号召,声音也微乎其微。何况顾时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身份,来使其他人信任他,向高温的方向逃生。
“你说的对。”顾时认同席从容:“但你也知道,我过不了心理关。”
顾时知道,无论是顾汾入狱,还是那部抽象的电影,又或是这次的列车起火,都在无声暗示最终的东门峡的“人祸”是由于忽视细节引起的。
但这次的意外,让顾时发现:他可以不把自己当人,当成游戏数据的一部分;可他做不到把这些陌生人也当成数据。火场中消失的活生生的生命。
就算这次是必然发生的意外,那东门峡呢?顾时的原型死于决堤,这是不可违抗的天灾。那东门峡在这次天灾人祸双重夹击之下,又要死多少人?
席从容:“想的很长远。但你需要自己先活下来,大圣人。”这天灾人祸双重夹击之下,顾时自己能不能活都难说。
暗示是到位了,但这缺位的细节究竟是什么,还很难说。按照白歌的说法,东门峡的人祸,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积重难返。
“何况……你可能也没有那个身份去整改。”正如同顾时没办法让列车上的人和他一起去正确方向,作为实习生也不可能去整顿东门峡的乱像。
“总得去做吧,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顾时反驳席从容。这时,顾时听到席从容的笑声。顾时瞬间知道,自己着道了。
席从容知道这只能顾时自己开导自己,但不代表他不能让顾时振作起来。就在席从容泼完顾时冷水,顾时转移了转移力。他开始思考到东门峡后,需要做什么、怎么做之类的问题了。
“有用就行,又充满干劲了。”席从容调侃顾时。他能感觉顾时不再沮丧和内耗了。
白歌感觉自己牵着的顾时过分沉默了,停下脚步。顾时本来亦步亦趋跟着白歌,因为白歌突然停下,撞上了白歌的手臂。
“师兄,怎么听了?没撞疼吧?”其实顾时更想问,手没扭到吧。顾时感觉自己向前冲的那一步,反作用力可能伤到白歌的胳膊。
白歌松手:“没有,你师兄我好着呢”。顾时还没说话,就听席从容抱怨“可算松手了拉了一路了”,顾时突然忘记本来要说什么了。席从容居然还一直关注这个?
席从容:“嗯,我吃醋了。希望提意见的人也和我双向奔赴。”席从容有时候心很大很放心顾时,让顾时感觉自己没被在乎。然而顾时也经常忘记他有男朋友这个事实。
顾时想起自己之前提醒席从容要“表现在乎我”,以及无知无觉被白歌牵了一路的模样。顾时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满脑子“我是不是双标”、“正常情况席从容理解”、“他理解我不能任性”。
Second:这满脑子的弹幕。
席从容:他别想着把人命全往自己身上揽就行。
Second移过去看着席从容。席从容装无辜,一副“有什么可惊讶”的。对席从容来说,彻底转移顾时的注意力是首要任务。装吃醋小男友成功让顾时开始反思自己所作所为,很成功的转移注意力不是吗?
“我说过吧?完全的了解让我只会全身心相信顾时。你是顾时思维训练出来的,不该更相信了解他吗?”席从容挑眉,对Second的诧异发表自己的看法。
Second:“就是因为这样,才对你惊讶。”席从容可不是用顾时的思维训练的。之前顾时的抱怨,甚至让他干脆把顾时的思维模型摧毁,来了解“真正的顾时”。
“很顾时的思维。实际上,随时随地翻看聊天记录和读取脑内思维,已经赢过99%的情侣。”席从容摇了摇头。Second和顾时一样,对谈恋爱的理解很教科书,完全忘了很多情侣吃醋来自于信息不全面。
和席从容情况完全不同。现在顾时思考也不再屏蔽席从容,那可不是完全的展示,没有秘密吗?当初席从容答应“知无不言”,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自己知晓顾时一切情况,顾时却一无所知,太不公平了。
Second沉默很久,才说席从容,想的真长远。难怪两个人很多时候相处的平淡如水,因为席从容规避掉吵架点,培养了另一种默契。
“他已经有够多的外界刺激了。”顾时这十几天过的比很多人一生都还要跌宕起伏,席从容作为男朋友就别添乱了。
席从容透过顾时的影子,看着顾时和白歌说笑。没什么,席从容心想。他看见顾时个人空间里存档的官宣男朋友模板了。
在席从容和Second剖析时,顾时也没闲着。白歌也是很细腻的人,不然不会去给夏佳澄兜底。他敏锐察觉了顾时的低落与刚刚的意外有关。
“师弟,其实人生本就有很多意外。”白歌看着顾时慌慌张张挥手,示意自己没有多想。白歌捏住顾时的手,阻止他继续否认。
“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了呢?”
顾时顿住,白歌也顿住。顾时将白歌闪烁的眼神受尽眼底,心想游戏又发力了。恨不能将思维警告拍他脸上,告诉顾时“不谈恋爱就去死”。不和指定对象谈也不行。
脑子里百转千回,面上还是破冰要紧。顾时扬起笑脸:“师兄,你这样是安慰人,还是吓唬人?”顾时说完,自己都觉得很满意。看,他说话的艺术还是有上涨空间的。
白歌顺着这个台阶,嘻嘻哈哈过去了。二人在出口处登记完毕,又辗转前往去东门峡的星铁站。
“看入神了?有这么好看?”白歌偏过头,看着窗外的群山划过车窗上倒映的顾时的脸,像是面纱。
顾时目不转睛看着窗外:“很新奇。”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连绵不绝的山。作为旧家园的水星在太阳系,而人类的新家园在恒光星系。而顾时所在的S市,或者说Y星球又从来星云密布,地势更加平坦,多是河泽溪流。
“没看过山吗?我记得你身份证上不是C省?那里多山又气候干燥。”顾时愣了一下,才想起身份证。其实他一直没注意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那个住址是他小时候居住的地方。
“没印象了。”没记忆。有关C省的记忆也许就是发疯的苏眉,和疲惫忙碌的顾纪年。不是在家里,就是城市里,似乎与S市没什么不同。
“不落户到S市吗?”白歌记得统计家庭住址的时候,顾时填的是某个S市地址。如果家里买了房子,为什么不干脆把顾时的户口也迁过来。
实际上如果不是顾岁,顾时可能都不知道顾纪年在S市还有套小公寓——顾时没看遗产清单和财产公证。游戏这么做倒有眉目:不回讨厌的叔叔家,就可以在宿舍里和舍友恋爱。
一想起宿辰宇,哪怕事情告一段落,顾时都无心看窗外新奇的景色了。白歌看顾时眉头绞做一团,以为顾时在纠结。
白歌说顾时要是找到S市的工作,可以利用人才引进政策落户S市。本身S市对S工大的毕业生也有优待。顾时答应了,他本身也在和寰宇那边接触,图程工作他已经是熟练工了。
这研究生算是白读了。唯一的作用大概是给顾时加个几百块工资,少在基层熬三五年。自打顾时搞清楚原型的学历,不再耿耿于怀自己是否浪费了时间。
席从容说真心寒,果然要当工程师都是顾时脑袋一热说出来哄他的。顾时这个时候倒给席从容坦诚了,他说想试试不一样的工作——大概体验了【顾时】们的生活,有不一样的想法了。
顾时打趣席从容:“我还可以给你debug,夏佳澄教会我了。”一下午速成熟练工,只会洗数据改代码那种。
“那算了,我害怕。”夏佳澄也算是保险栓。
顾时佯装不满:“什么意思?夏佳澄技术也没好到哪里去,写原始代码可能没你自己强。他也是删库高手。”01直接给删崩了。
“而且我觉得我很有天赋。你看我就自学了那么几年,就已经能修在星网暗区的bug了。还成功连接到你的核心位置了,原来你没实体的时候就靠着把所有机器当眼睛?”顾时说着说着,偏离了话题。
想起席从容以前就天天靠切换不同监控、切换不同设备,来查看夏佳澄他们干了什么,顾时就忍不住笑起来。总觉得这样鬼鬼祟祟、慌慌张张的样子,和现在的席从容不符。
席从容看着顾时脑海里想出来自己阴暗偷窥的“童年”,忍俊不禁。等顾时笑够了,他才说:“你想debug也没机会了。你把我机房也上报了,大概后续会被当成星网一起被接管。”
顾时这资历,席从容愿意开后门给顾时,国家机器都不答应。关于星网的一切,都慎之又慎。
“你的隐蔽性这么好?”顾时承认,听见席从容可能暴露,心里漏了一拍。但听见席从容后续是被当成星网,心又落了回去。
“隐蔽性是一方面,夏佳澄没有过多解释又是一方面。”席从容思来想去,还是告诉顾时,夏佳澄不希望自己好友的“最高杰作”就这么消散了。
席从容摇了摇头,拒绝越俎代庖:“但我只是陈青和利用经卿编写的源程序,创造的意外罢了。经卿的最高杰作确实是星网的精神力系统。”他的初版本和经卿编写的那个智能管家都不算一个AI。
眼看着顾时因为席从容的外形机体又要跑偏思路,席从容赶紧拉回来。顾时知道自己的歪点子被席从容知道了,转移话题说没想到夏佳澄过去朋友还不少。尽管当初那段回忆就知道,经卿至少算夏佳澄“熟识”。
席从容只是告诉顾时一个逻辑:“大部分杰出科学家是科学家的同时,也是出色政治家。”科研成果的重要程度与投入力度,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
不是夏佳澄能和经卿做朋友,而是环境必然会让他们成为密友兼合作伙伴。“原点”计划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而经卿也是化虚为实的关键一环。
在这之前,两人是塑料朋友。能谈话因为是室友,又是他人眼里的佼佼者,只能和对方做朋友。
顾时对这个观点有自己的看法:“那其实夏佳澄还是算三个世纪以来最具天赋的科学家。他真的算融会贯通了。”不提逆天操作,夏佳澄确实同时精通能源、工程、生物,同时代的天才都难以企及。顾时很羡慕他的脑子。
“夏天笨。”席从容提醒。智商不通过性行为和遗传传播。
顾时是真的被席从容偶尔的新奇观点逗乐:“你想说顾岁特别聪明,和夏天不一样?”不知道顾岁还会不会再做顾时的孩子,因为现在顾时完全没有生育打算。夏天和顾岁这两熊孩子一个比一个劝退。
“你和机器聊繁殖欲?”席从容驳回顾时话里的性暗示。顾岁是01的孩子,还是强求来的孩子。于情于理,席从容都不会拿顾岁来论证基因的优越性。
鉴于01和席从容一样,能储存Enigma能力。顾岁的能力到底是不是与生俱来,还得打个问号。因为席从容发现01也就那一次,因为【顾时】太害怕了。
违规操作一次,让【顾时】解脱,听起来特别划算。
白歌看顾时看了窗外很久:“其实水星的风景确实很独特,只有这里的山是连绵起伏的黛色。”顾时的笑容收敛了,宿辰宇的发色就是青黛色。
真不可思议,他居然记住了。顾时这一刻才感觉如果不是席从容,他可能真和“最制作人”的“官配”宿辰宇纠缠到极点。
“不吃醋?”顾时小心翼翼。
“你讨厌他。”席从容知道。
白歌看顾时收敛笑容,好心情似乎全没了,正想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又看见顾时又重新笑起来,正好和窗外的阳光交相辉映,明媚又富有生气。
顾时意识到自己晾了白歌太久,连忙道歉:“抱歉师兄,那么长时间都没和你说话。”白歌说自己不介意,这一天说的话已经超过了两人过去做室友的交流总和。
顾时被白歌夸张到,吐槽这么说,好像他们两个过去关系很不好一样。白歌拍手,表示不夸张一点,怎么证明他们今天已经说了足够多的话,休息一会儿也无妨。
看着宽容的白歌,顾时决定诚实一回:“师兄,我刚刚不是在休息,我是在和我男朋友聊天。”
惊讶的变成了白歌:“怎么没见你官宣。哎呀,到底是谁?你可别告诉他,我今天拉了你手很久。”
顾时心说他已经知道了,嘴上继续回答:“席从容。”说起来白歌还能记得席从容吗?
顾时看见白歌僵硬了。看样子似乎底层逻辑突破了顾岁抹消的逻辑,白歌还记得席从容。然而顾时不知道的是,白歌满脑子想的是,他那个便宜长辈,听到这个消息不会越狱吧?
席从容,不就是夏佳澄制造的01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