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不好的时候,挨饿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我和奶奶住在一起,太阳下山时就会睡。奶奶说,只要睡过去了,就不会饿了。
地里什么都不长,被子里总是有臭虫。蚊子是最好的,被咬时没有感觉,臭虫、蜘蛛和蜈蚣,都会疼的让人睡不着,叫出声。
你们知道臭虫吧?回到屋里,从炕上拿开被子时,就会看到撒豆子一样的一堆小黑影四处逃开,发出“刷拉拉”的声音。有的时候,用力摁下草席,也会听到下面“咔吧咔吧”的碎裂爆浆声。
那天网上,臭虫和虱子折磨得我睡不着。奶奶身体不好,家里柴火又不多,没法煮被褥去虫。我不知道奶奶是感觉不到,还是已经习惯了,她总是睡得很沉。
我饿的难受,浑身发软,肚子咕咕叫,脑子里想的是有一口吃的就好了。
“嗨?嗨!你没睡吧?”
突然听到窗户处有喊声,是小女孩的声音。很像小六妹,那是已经走掉的长工叔的孩子。他们走后山里除了我已经没有小孩子了。
“嗨?你没睡吧?”
还是小女孩压着嗓子的叫声,应该就是在叫我。
我那时天天吃不饱,黑天就什么都看不见,夜盲的很。但是这声音让我很在意。
摇了摇奶奶,奶奶醒不过来,只是打呼。
小女孩又叫了几声,我耐不住好奇,从破被子里钻了出来,蹑手蹑脚摸黑走到了窗边。
夏夜很热,我们开着窗户,外面月光稍微找出一道道黑影,是窗上爸爸还在时做的木头栏,这样熊或者狐狸就进不到屋里。
在木栏的缝里,可以看到一个小女孩的头,正透过缝隙看着屋里。我一过去,她马上就看到了我,对上了目光。
“你是谁?”
我小声问道。
“你饿了吗?”
“饿。”
没多想我就答道。
“给你,给。”
她递过来一个东西,我看不清,只能看到是黑黑的什么。
饿得发慌,没有多想就伸手接住,一摸才知道,是一块卤肉一样的东西。
一些卤味进了鼻子,嘴里马上满津,眼睛发黑,脑袋发热,我生怕被谁抢走一样吭哧吭哧地吃掉了那块卤肉。
真是好吃啊,吃完后轮流嘬着指头,恨不得把沾上卤味的小手也一起吃了。
吃了肉就有了底,这才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你是谁呀?”
“我想和你交朋友,别的小孩都不理我。”
小女孩低声说着,非常可怜的话。
“你爸爸妈妈呢?”
我问道。
“我找不到了。”
“你不进来吗?”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够不到门栓,黑里也看不到屋里的那个破木凳在哪里。
“我明天来,我得走了,大人在找我呢。”
小女孩说道,亮晶晶的眼睛就从窗外消失了。
“等一下!等一下!小妹妹,你还在吗?”想问问名字,但是她已经走了,只剩下屋外的虫鸣声。
第二天起来,身上就更有力气了。我出去捡了两趟柴火也不觉得累,奶奶也夸我变得壮了,长大了,要有出息了。
第二天晚上,那小女孩果然又来了。我这次睡前偷偷把凳子放到了门前,这样就可以帮她开门。
“你没睡吗?”
“没有。”
“给。”
她又从窗外递过来一块肉,我又吃了。
在那之后问她的名字,她始终不肯说。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那时候倔脾气上来了,她不说的话我也不想说。拉扯掰扯了好久,我才想起来应该开门,明明木凳子都准备好了。
摸黑走到门前,站到木凳子上,嘎吱嘎吱地把门栓拉开,咯吱吱地,木门被我拉开了。
屋外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对着我笑。穿的是好看的衣服,像是大户家的孩子,比长工家的孩子穿的还好。
但是很奇怪,她只有一只手和一只脚,另一边的衣服耷拉着,整个人就像个木杆子一样怪兮兮地。
“哈哈哈,你像根木头。”
我这样笑道。
“真讨厌。”
那小女孩在黑暗中嘟起嘴,勉强能见的轮廓。
“手脚都给你吃了呀!”
我醒过来了,奶奶第二天一直念叨,门怎么没关牢。
我烦恼了一天,想不到这是什么事,最后只能在捡柴火时候问奶奶,人缺了一半的身子也没关系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自己的一半给奶奶吃。
奶奶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信,就告诉了奶奶那夜里发生的怪事。
“傻娃,那是死娃子呀。小娃娃半夜不睡觉,饿死的死娃子找你玩来了。”
*********
“停停停!”
小苍兰喊道,已经无法再继续听下去,仿佛快哭出来,又像是要蹦起三尺高。
昏暗的茅草屋里,老猎户讲着离奇的鬼故事。看到小苍兰的反应,这老人的眼里闪过狡诈的灵光。
“所以说没人的山里大半夜有人敲窗户肯定不是好事。”
红香说道,故事好像对她一点用都没有。
“嚯嚯嚯,我小时候哪个懂那么多,那个窗户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小姑娘你坐的那边的窗户吧。”
老人指了指小苍兰。
“不要说出来啊!”
小苍兰更激动了。
老猎户的山中小屋里有很多吃喝的干粮和酒,但油灯只有一盏,到了夜里就昏暗的不行。
他说夏天只能打点小的猎物,到了入冬才能打大的。如果不是家里添了孙子孙女,也不用他一把年纪还要上山打猎,一阵一阵不回村。
老猎户怎么看都是个喜欢孩子,宠溺孩子的爷爷。可能是孙辈喊着要吃肉,他背着弓箭就来了阴山,也不管什么时节。
小苍兰这个性格总是会招这种老人的喜爱,真是天生会被人溺爱的体质。
“实际上这种怪事我也碰到过呢,夜里站在小丘顶上挖坑的黑影,细看好像没有头——”
卓娜提亚开口道。
“别说了啦!”小苍兰叫道,“我不想知道!”
“你反应也太大了吧,有那么可怕吗?”我忍不住道。
“小姐不怕,不代表人人不怕啊!谁都有怕的东西吧!不行吗!”
明明吓得要死却还是理直气壮说这种话,如果我也知道几个鬼故事的话就好了。看样子以后可以用这个好好逗小苍兰了,想到这里还有点高兴。
“不过,说实话,几位姑娘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看看红岩峰?”
老猎户喝了一口浑酒问道,我点点头。
茅草屋里非常黑,猎户老人只舍得点一盏油灯,他一说到红岩峰,一阵阴风吹动着火苗,屋里几个人的影子都在摇曳。
“红岩峰知道的人可是不多呐,那不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好地方,是死人来这个世界时候会经过的地方。”老人说道,看向我,眼神里没了刚刚老顽童的感觉,变得严肃而锐利起来,“如果随随便便去那里,没有活头的人会很容易回不来。”
“老爷爷,不用吓我了,我可不像她。”我瞥了眼小苍兰,“我可不怕这些。”
“哎呦,哈哈哈,小姐还是不一样,轻易吓不到。”老人马上笑出了声,像是演的戏被戳穿了一样。
“不过,几位还得小心呢,”他又严肃起来,“最近从阴山上到红岩峰的路上,可能会碰上白狼山来的土匪。”
“白狼山?”我问道。
“以前有个叫白狼的布谷德将军在那里带过兵,所以叫那个名字了。那时候留下了很多逃兵成了土匪,到处打家劫舍。偶尔威宁海会派人来剿匪,但是剩下不少人,最近听说从白狼山跑到了这里,都是仅剩的穷凶极恶的匪徒。”
“谢谢提醒。”卓娜提亚点头道,“也谢谢您的干肉和雨披。”
“不用客气,哈哈哈,我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多东西,几位不拿就浪费了。”老人笑道。“而且我也得谢谢几位姑娘,你们都是贵人,倒是愿意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说话,我是没话说啦!”老人呵呵呵地笑着,又咳嗽了几声。
一晚上过去的很快,相比什么死娃子,我更害怕故事里的臭虫和蜈蚣还有蜘蛛。我自己在以前没少被这些东西折磨过,但出乎意料的,虽然茅草屋里满是嘎吱嘎吱的声音,但一晚上没有被任何虫子咬,甚至没有大凉虫子钻进被窝。
山上过夜而言,这是非常安心的一夜了。
第二天醒来,屋里只剩下我们四人。
屋里另一边铺地铺的老人,不见了。
不仅如此,也没有地铺,是收起来了?那么大的草席收到哪里去了?早上的山里满是浓雾,一口气下去全是潮湿味,虽然很热我们得生火把潮了的衣物烤干,再带着昨天老人送我们的雨披出去。
最近都是阴天,指不定就会下雨。
“说起来,他是出去了?”
地洞炕里生起火,屋里干爽起来,也热了不少,我们一边坐在那里烤着快要潮出味的衣服一边聊天。
“我也不知道,嗯……”卓娜提亚歪着头,居然连卓娜提亚都没有被吵醒,这手脚是真够轻的了。
“会不会我们也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这里是阴山啊………”小苍兰的语气很是害怕。
“连送带住的,这不像是‘不干净’吧?”我说道。
“你们不知道啊!这种故事肯定是前面给你好事,后面就找你要回报算账……”小苍兰抱着双臂。
“相比这个,老人走了还是怎么,我们都得赶路,不知道走到红岩峰要多久,干粮干肉够不够。”卓娜提亚道。
“而且相比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人要害我们更可怕吧?他昨晚说过这山上有土匪的对吧?嗯……安希澈!”我大喊道。
“嗯?”
安希澈突然应答道。
“啊啊啊啊!”
小苍兰就吓得大叫,她本来就怕的不行,安希澈近乎凭空出现让她差点掉了魂。
“路上要提高警戒了,这种山路被伏击的话会很糟糕吧?”看到安希澈我就说道。
“你放宽心,这点山路对我和平地差不多。”
“嗯……”突然想到老人不见的事,“对了,早上你注意到老人什么时候走的吗?”
“什么老人?”她歪着头。
“嗯?”
“嗯?”
“老人啊?那个老猎户,给我们雨披,和我们聊天的那个?”
“什么老人啊?”她还是蒙在鼓里的样子。
“讨厌,不和你说了。”
被人耍真是让人窝火,我也不想再问了。
“安希澈,从这里到红岩峰,干粮够用吗?”卓娜提亚开口问道,“我们的马都留在山下了,步行肯定很慢,我也没步行走过,拿不太准。”
现在的提亚居然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安希澈说话,说真的我有点感动,干的好啊提亚。
她看到我像是老母亲看到女儿第一次自己走路一样的眼神,马上别过了脸。
“红岩峰倒是不远啦,一天就能到。”安希澈说道,“我知道那地方。”
“哦?那我们得早点出发吧?”我说道。
“等等!那不就晚上到了!我不要半夜到那种阴森森的地方!”
小苍兰喊道,这下是真要哭出来了。小苍兰的性格莽撞刚烈,没大没小,这回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近乎求人的语气。
“那怎么办?路上住一晚?”我问道。
“小苍兰说的也对,红岩峰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先找个适合过夜的地方把路程走的差不多了,再尽量在白天来回红岩峰比较好。”卓娜提亚道。
“嗯……有道理。”我点点头。
阴山上依然雾气盘绕,远处的山峰依然模糊。我也不确定走进深山的话,红岩峰那里会不会更严重,不管有没有土匪,路程本身就会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