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结束了,然而即将迎来圣诞假期的霍格沃茨一扫往日的喧闹,整个城堡都笼罩在积雪一般厚重沉闷的寂静中。
回家的学生们沉默地打包着自己的行李,走廊上随处可见面露忧伤相互告别的男巫女巫们,其中也包括教师。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假期过后,他们中的一些同伴将永远不能再回到霍格沃茨来。
在专供麻种血统师生们就学任职的学校建好前,所有人都必须上缴自己的魔杖,安静地待在家里听候魔法部的下一步指令。
火车到来的早晨,天气似乎比前一天更加灰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堡上空,像是在哀悼似的,时不时地洒落一些素白的雪片。
教工桌子上缺了好几个身影,但谁也没兴致询问。麦格教授的两道黑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神情看起来比往日里更加严肃。
弗立维教授默不作声地翻阅着猫头鹰最新送到的预言家日报。我叉起一块炒蛋,听见他很轻的叹气声,余光应声扫去,占据报纸头版的赫然就是之前卢修斯送来的羊皮纸上的分校法令。
“我知道这么讲很伤感情,”弗立维教授折起报纸,在我耳边低声说,“但你我都清楚,在无法强过神秘人的形势下继续同他作对,结果很可能是波及到全部的学生。事实上,依照我从前经历过的黑暗年代的经历,神秘人下令分校教育而不是迫使麻种学生辍学或者大清洗已经是很出乎意料的结果了。我相信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校长。”
“我什么也没做,”我机械地将一块炒蛋塞进嘴里,“接到通知前我对分校令一无所知,只能像傀儡一样坐在校长的座位上,看着我的学生遭到驱逐而无能为力。”
“至少你坐在这里,”弗立维教授认真地说,“卡罗兄妹无法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至少剩下的学生是安全的。”
“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法令,而不管是什么,我们都没有抗争的权力,”我望着底下稀稀拉拉,垂头丧气的学生们,“您觉得将希望寄托在喜怒无常的黑魔头的身上是明智的选择吗?”
弗立维教授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小声说,“不管将来如何,你始终是拉文克劳的一份子,我们将永远支持你。”
一瞬间眼眶湿热了起来,久违的暖意在心间流淌,我冲弗立维教授小声道谢。
他想起过来时瞥见的场面,“早餐开始前,我好像看见有圣芒戈的人来了。”
不必细说,我们俩都想到了目前唯一待在那里的人。但依照斯内普的伤势,他不该这么快就被送回来,只能是黑魔王的命令。
匆匆结束早餐,当我赶到他的休息室时,庞弗雷女士已经在照料他了。
“你应该到校医室去,”她板着脸说,“那儿还有很多学生需要照顾,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横跨半个城堡的来回中。”
庞弗雷女士指的是那些前阵子被卡罗兄妹拿来用钻心咒取乐的学生。
“我能照顾好自己。”斯内普生硬地拒绝。虽然声音听起来还透着股虚弱,但确实比我料想的情形好多了。
来之前,我以为会看到一个被扔在床上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的病人。
“也许,”斯内普无力地靠在床头,目光瞥到走进来的校长,“你愿意让我跟校长单独聊两句?”
庞弗雷女士不太情愿地让出位置,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药剂放在床头柜上,“趁热喝掉。”
她走到门口又回身严肃地补充道,“别想着跟那群孩子一样偷偷倒掉,我会知道你喝没喝的。”嘱托完她才轻轻关上门离开。
室内突然的安静让我有些局促。我尽量不弄出声响地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愧疚地望向斯内普。
但他没有看我,就好像这里只有他自己,始终安静地靠在床头看书,不时响起翻过一页的沙沙声。
这幕熟悉的画面让我忍不住联想到另一个人,也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也喜欢就这样子靠在铁架床上安静地看书,消磨掉大把大把的时间。
在酸痛泛上鼻尖前,我强行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当目光转过冒着热气的药剂时,我带着将功补过的心情提议道,“也许我可以帮忙把药剂味道变得好一点?”
斯内普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里似乎带着点嫌弃的意味,“那会改变药剂的功效。”
“我可以催眠你的大脑,让它在喝药时感到愉快……”随即我想起自己的魔法已经被封禁了,抿着嘴顿了顿说,“我很抱歉,不知道伏地魔为什么认定是你提供的药剂……”
“精通魔药的巫师能凭借气味色泽就轻易判断出它的品质,更何况你还让黑魔王品尝了一下,”斯内普把书翻转,朝下盖在自己的腿上,“鉴于我以前为他做过许多药剂,他一定瞬间就认出了这是我的手笔。”
“我很抱歉,”我低落地说,,“这完全是我的疏忽……”
“我在做这剂药的时候就有预感。你更应该感到抱歉的对象是那些被迫离开的学生,”斯内普尖锐地问,“我想你应该没有被失而复得的爱情冲昏头脑,然后将对邓布利多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吧?”
“我们没有复合,”我小声纠正道,“而且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斯内普静静地看了我几秒,“你很清楚,关键不是有没有办法,而是你能不能真的狠下心。”
我的心脏跳得很缓慢,这让胸腔里疼痛蔓延的速度也随之变得迟缓了不少。我声音很轻地说,“如果有必要,我能。”
“是吗?你能吗?”斯内普口气平淡地反问,“因为换作是我,肯定不能。”
“你这些年为邓布利多做了这么多事,冒过多少险?”我皱起眉说,“我知道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而你我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斯内普依然平静地说道,“我背叛黑魔王的原因,也可能变成你背叛邓布利多的原因。”
闻言,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会,我跟你不一样。”
斯内普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这对话似乎一下子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精力。
我望着过分苍白的面孔,适时道别离开。
而当房门将要合上时,我听见斯内普有些伤感的声音穿过门缝:“你离开黑魔王,就像当年她离开我一样。有些人的相遇似乎就是为了分别……”
假期里的城堡寂静得就跟一座宏伟的坟墓一样,但这片宁静恰恰是我此时最需要的。
我需要点时间来平息所有的愤怒和悲伤,理清自己的思绪,同时通知伊莱亚斯和莱纳斯做好最坏的打算。
战争马上就要发生了,我对此有预感,即使再不愿意去想,身体依然机械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诸多事宜。
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我一个人,更是关系到许许多多追随我的男女巫师们。我救不了所有人,至少要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尽责。
这宛如受刑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弗立维教授和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日夜努力下,镣铐上封禁魔法的咒语终于被解开了。
契机发生在圣诞节的前一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套装饰得过分华丽繁复的礼服,邮差依然是卢修斯。
他看起来很紧张,生怕哪一句又惹得面前的女巫不开心要召唤黑魔王过来。想到这些天里格外易怒的主人,一旦他们俩凑到一块,卢修斯都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主人希望您能出席今晚的宴会,”卢修斯忐忑地传话,黑魔王的原话自然没有这么客气。
“我以为,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恹恹地捏起起礼裙一角看了看,很难说伏地魔让穿着这套出席晚宴不是出于羞辱的意图。
这裙子跟上一次我给他下药的宴会穿的那套有异曲同工之美。
“主人没有多解释,”卢修斯紧张地咳嗽了声,“但我想您最好还是……”
“我会去的。”
卢修斯松了口气,语气松快地说,“我晚点来接您。”
我无心欣赏这套令人眼花缭乱的裙子,穿戴整齐后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待,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白色的魔杖。
“你知道今晚要做什么。”邓布利多说,“现在还有回旋余地。”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教授。”
理智依然存在,但在最后几分钟里,我选择放任思绪追逐错综复杂的情绪漂流,一会儿是伏地魔愤怒的面孔,一会儿又是斯内普流露悲伤的神情,然后又是安静看书的黑发少年,接着更多悲伤的面孔划过我的脑海,那是被迫离开学校的师生。
卢修斯没有让我等很久,当再次回到城堡,他已经换上了得体的礼服,铂金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上了马车,我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纳西莎,而德拉科不见身影。
“德拉科跟他的未婚妻先行到宴会了。”纳西莎轻声解释,与上次不同,她收敛起了高傲的神色,“之前宴会上的事都是误会……”
“你只是为了家人,”我淡淡地说。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我现在无心在意。
纳西莎看出了对面人的心不在焉,在剩下的旅程里都很有眼色地保持了安静。
宴会的活动安排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
路过之前的宴会厅时,我飞快地扫了一眼,里面挤满了受邀前来的客人。但走在前面的卢修斯没有停下,他引我进了一间宽敞的会客厅,里面坐着满满一长桌沉默不语的人,细看都是食死徒集团的核心成员。
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紧绷。
长桌尽头,瘦高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背对一屋子人望向窗外。
我习惯性地拉开长桌这端的椅子,就要坐下,随之一道声音响起。
“这是给女主人准备的,”伏地魔慢慢转过身,手里捏着魔杖,“你是吗?”
桌旁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跟着伏地魔转向我,他们静静看着,像极了坐在法官下首的陪审员。
我手上动作一顿,将椅子粗暴地推了回去,地板发出刺耳的滑擦声。
长桌旁的人战战兢兢地注视着伏地魔,生怕自己会因为这场夫妻冷战而受到迁怒。
不过伏地魔没有针对任何人,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太多的妥协,所以这一次,他想逼卡莱尔先松口,但没想到的是同她的傲慢齐肩的还有她的固执。
我望着面色阴郁的男人,从不合口味的礼裙,到一进门的下马威,桩桩件件看起来都像是在拿我出气。
扫了一圈房间,自然没有找到多余的椅子。在一众目光下,我憋着怒火,神色漠然地挨着墙壁盘腿坐下。
接着我望向男人侧侧头,示意他这样是否满意?
伏地魔深吸口气,转过头不再理睬我。仿佛我从没出现过一样,他平静地点人询问,然后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当被问到该怎么根除叛党时,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伏地魔问,嘴角冷酷,显示着他的不悦,“还是没人愿意说?”
“既然他们不愿意先说,”我扶着墙站起来,抖了抖有些酸麻的腿,“我倒是有个建议。”
“我让你说话了吗?”伏地魔冷声反问,目光却并没有看向我。
“打击敌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杀死他们的领导者,”我充耳不闻,高声说,“也就是杀了我。”
话音未落,伏地魔冰锥似的目光扎了过来,我无惧地回望。反而是桌旁的人都像是怕被扎伤似的纷纷躲避对视。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我微笑着说,“只是知道你听了会不高兴罢了。”
伏地魔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目光所过之处,众人都心虚地垂下头。
灼人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最后回到我的脸上。
“如此傲慢,”他慢慢朝我走过来,声音里透着无法遏制的愤怒。
“你觉得我不舍得杀你?”伏地魔站在我面前,轻声说,“你背叛我的时候就该明白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我不杀你,是你我都知道的那个原因,”他像是报复般恶狠狠地说,“而不是因为我还爱你。”
我一脸冷漠地望着他,甚至显得有些麻木。过了会,我机械地微笑道,“这么看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了。”
伏地魔被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得更愤怒了,“但我可以把你禁锢起来,比如湖底的棺材里。”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最好这么做,”我仰起脸贴近他,很轻地说,“因为我的人已经找到了被你藏起来的宝物们。”
充溢怒火的目光一顿,他一瞬间闪过的犹疑,快得仿佛闪电,但足以我看清那几个飞速掠过的藏点。
他暴怒的头脑很快冷静下来,最后不带感情地看了我一眼。
那无机质般的漆黑眸子,淡漠森然的目光,让我知道将他最深的秘密随意拿出来作为威胁的武器,确实狠狠戳中了他的逆鳞。
有瞬间,我认为他真的会把我禁锢到湖底,但最后,他只是把我押送回霍格沃茨,但不是校长室,而是斯莱特林的密室里,他曾经关押过邓布利多的地方。
这次伏地魔是真的被触怒了。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潮湿的地上,慢慢闭上眼睛,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
如他所说,他已经不爱我了,也不会再爱我,现在最后一点温存和容忍也被我消耗光了,然而我默默告诉自己,这都是值得的。
邓布利多要我再次取得伏地魔的信任,但那已是不可能。想要得到信息,骤然激怒他,然后抓住破绽才是唯一的机会。
我感觉到面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麻木地想,现在该思考的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而不是像个小女孩那样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