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有两人高的树篱在灌木和落叶铺就的小径上投下乌黑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施了魔法的缘故,四周刹那安静了下来,鸟翅的扑扇声、草虫的鸣叫声还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都变得很遥远。
耳膜像被层看不见的水压挤弄,一鼓一鼓地向外突突跳着,低沉的嗡鸣充斥了耳侧,溺水的窒息感仿佛又如跗骨之疽般缠了上来。
我轻轻吸了口气,顾不上胃里倒腾的难受,紧张地察看面前高耸的绿墙。
树篱又厚又密,但比我想象的容易破坏,被暗红色的锋利长刃几下划开后便破开一个能供人勉强穿过的洞,断枝间露出对面与这边几乎一摸一样的场景。
空荡荡的小径,湿漉漉的落叶灌木闪着玻璃碎片似的光亮,而本该在那儿的人已经不见了。
胸中控制不住涌起一阵失落,我紧紧抿着嘴思忖,Volde不可能丢下我独自离开,除非这篱笆只是障眼法,我们在被隔开后又陷入了嵌套的混淆咒或者传送咒……
如果所处已经不是原来的位置,那么继续等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四周起了稀薄的雾气,遮挡了延展向远处的视线。隐没在雾气中的树干仿佛被磨砂玻璃挡着,呈现出墨水晕染般逐次变浅的蓝灰色。
我按耐着心底的焦躁,稍稍等了会,见洞口没有重合的迹象,才伸手拨开戳出的断枝,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跨过去。
遮天蔽日的枝叶和渐浓的大雾让辨认方向变得更加困难,再加上失去了信任的向导,这对路痴绝对是雪上加霜的沉重打击。
我有点沮丧地望了望左右两边几乎一摸一样的小路,犹豫了两秒,最终决定凭着之前遗留的隐约感觉,向右侧走去。
不知道拐过了几个弯,起先我还试图辨别方向,路过几个岔口后,便彻底放弃了。我把身体的决定权交给了直觉,有点丧丧地企盼它关键时候能起点作用。
一成不变的迷宫般的树篱和鬼魅般林立的粗黑树干像鼓槌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只有偶尔跃进视线的各种魔法留下的痕迹能稍稍给我带来一丝安慰。
至少没有在原地兜圈子,这在迷宫里不啻于一个好消息。
而不尽相同的魔力波动似乎也暗示了被困在这里的人不止一波。这个认知为孤独的探索带来了些许鼓舞,我期盼地想,也许下个路口就能碰到认识的人,当然最好是方向感绝佳的那类。
雾气越来越浓郁,最后几乎到了只能看清两臂远的程度,树枝如鬼影般穿插其间,几乎只能瞥见轮廓。
我放了几只血蝴蝶在周边白雾中穿行警戒,以防有躲在里边不见身形的敌人偷袭。
隐约间,空气中好像弥漫起了一股玫瑰的芬芳,穿过花园似的在林子里飘散开来,随着逐渐深入,这味道越来越浓郁,甚至甜得发腻。
我捂着肚子,感觉胃难受得像被塞了好几个蛋糕那样,又齁又撑。
突然,我听见身后的雾气中似乎有动静传来,汗毛控制不住倒竖。好像是一个沉重的物体拖动着擦过地面,落叶被碾压着发出沉闷的窸窣声。
更不妙的是,越来越近的声音清楚地昭示了它正在朝这边爬过来。
我慢慢转身,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白茫茫。而从里面出现的东西,几乎第一时间让我生理性地作呕。
一个长长的有鳞片的东西,半人高,看起来就像蜈蚣和蛇的结合体,完美戳中了所有能让我脊骨发凉的点。
它的头扁扁的长着蜷曲的触须,尖锐的獠牙从嘴巴的地方扎出来,密密麻麻的腿在身下像裙裾般起伏着。
无数条腿在看见我的下秒缩成一团,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风声,它朝我扑了过来。
我往后面退开几步,原本慢悠悠飞着的蝴蝶陡然拉长成一条细长的软鞭,狠狠抽在怪物头上。
它尖唳地叫着撞上绿色的篱墙,溅出的口液让墨绿色的叶子发出滋滋腐蚀的声音,接着又挣扎着重新翻过面,拱起背部蓄力。
然而还不等它再次飞扑,一道刺眼的绿光猝不及防从雾布后射出,打在它长了一串倒刺的背部。
怪物向前扑倒,滚了两圈,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破碎成一片细密颗粒组成的黑雾,片刻后消失了。
“卡莱尔,别!”浓雾后面的巫师瞥见另一只蝴蝶像利箭似的朝自己疾速扎过来,赶忙大声叫道。
他朝前举着手,魔杖朝下捏握着,小心走过来,黑色的长发和浅灰色的眼睛在视线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西里斯?”我止住了蝴蝶的攻势,眯着眼上下打量他,迟疑地问,“你不是被……”
“被格林德沃抓了,没错,”小天狼星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个短促的微笑,“但格林德沃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有大半时间昏迷不醒。我听说你们来了之后,就趁机逃了出来。”
“很机灵,”我挑眉觑着靠过来的小天狼星,蝴蝶打了个转轻盈地落在肩膀上,“你知道这片迷宫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我就是为了帮你们逃出林子才来的,”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卡莱尔,这是格林德沃的圈套。”
“看出来了,”我扫了眼高高的篱笆,慢慢说道,“我们的人都被打散了。”
“不,这些篱笆只是其次,”小天狼星脸色越发显得急切,几步跨过来,“可怕的是梦魇,”他语速急促地解释,“这片林子里到处都是魇兽,它们呼出的雾气会让人产生幻觉。”
“幻觉?”我侧头瞥着身边的小天狼星,轻声问,“……刚才那怪物是幻觉?”
眉眼微敛,我的视线落在被腐蚀的叶子上,还有撞塌了一角的篱笆上,暗忖着,如果刚刚是幻觉,这些痕迹也该随着怪物消失恢复才对。
“这正是魇兽的可怕之处,”小天狼星像是觉出了我的疑虑,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担忧和恐惧,“它们喜爱吸食人类的恐惧、痛苦,所以吐出的雾气能勾起人心底最害怕的事物,并且会变成真实的存在。最糟的是,神智还可能彻底陷入幻境,那样想要唤醒恐怕就难了。卡莱尔,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其他人。”
“你说得对,”我瞥了眼满面忧心的小天狼星,顿了顿,语气沉沉地说,“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们。”
说着便向前面急匆匆地迈开步子,仿佛满心满眼都是同伴的安危。
小天狼星脸上的忧心在卡莱尔转身后瞬间消失,看着毫无防备的背影,嘴角勾起抹冷笑。
他手里的魔杖迅速指向毫无戒备的女巫,可无声咒还没有念完,脖子就被一圈暗红色的绳子紧紧勒着提了起来,两脚因为猝然的窒息在半空中拼命踢踹着。
该死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他背后。
他想拼命咳嗽或者呼吸,然而被绞紧的气管吸不到一点空气,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鼻孔无力地张大,脸颊憋得通红。
黑斑逐渐密布的视线里,黑发女巫慢悠悠地走回到他跟前,黑黢黢的眼睛饶有趣味地欣赏了会他的垂死挣扎。
“格林德沃也太小看我了,”她轻哼了一声说,“这种烂招,以为我会在上面栽两次吗?下次要是再想装什么人,记得别戴屏蔽心灵控制的戒指。”
“不过,多谢你专程送来的信息,”昏迷过去的男巫被随意丢在灌木丛里,“还有魔杖……希望你不会被路过的幻兽啃掉一部分。”
我不是很有诚意地嘟囔,弯腰从他手里抽出魔杖,端详着那张与小天狼星一模一样的脸,它并没有随着昏迷而消失,看来是用了复方汤剂。
思索间,一声尖叫划破了四周的沉寂,绝望得令人恐惧,更糟糕的是余音未了便戛然而止。
我倏地转身,点亮魔杖,循着声音疾跑过去,拐过一个弯,在灌木丛中躲闪着,穿过长长的林间甬道。
荧光摇曳,投在篱笆上的影子忽闪跳动着。不觉间,覆盖在路面上的落叶变得稀少,逐渐露出深褐色的松软泥土和被滑腻苔藓覆盖的石块。
又拐过一个路口,一个瘦削的背影猝然出现在前边,雾气中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我放缓脚步,悄悄离近了些才发现,那人的脑袋没有头发,肤色十分苍白,仿佛散发着像珍珠般的光。
它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边缘仿佛还没有完全形成似的,像黑色的雾气一样不断飘荡着。
显然是又一个幻觉的造物,不过比起黑魔王,我眨了眨眼想,它看上去更像个摄魂怪。
造物的主人此时正被细长的手指掐着脖子提在半空中,喉咙里发出几乎要断掉的咯咯的喘息声。
贝拉特里克斯双手抠着紧掐自己的手,头部被迫抬起,模糊的视线里密布着一跳一跳的黑斑,与颈间还在垂死勉力突突跳动的动脉相呼和着。
不知是因为死亡临近还是因为对方本就过低的体温,她感觉一股冰冷黏滑从颈部扩散,充塞了全身。
这是她梦到过无数次的死亡场景,却没料到会是在这里。
贝拉特里克斯绝望地想着,在快要失去意识的当口,隐约听到了一道利刃疾速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然后钳制在脖子上的致命力道消失了,她跌坐在潮湿的泥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泪眼模糊间望见黑魔王的胸口被捅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接着他倒了下去。
我收起血刃才反应过来自己口袋里正装着一根顺来的魔杖。
原本不用再划一道伤口的,我有点懊恼地想,也许Volde说得多,是该改改这个习惯了。
“你杀了他,”贝拉特里克斯轻声说,她已经止住了咳嗽了,正喘着粗气站起来,眼睛死死瞪着我,脸上闪着疯狂的光芒,“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她胸脯极速起伏着,尖叫着抬起魔杖,下秒又被一道禁锢咒击中,撞在篱笆墙上,痛呼着滚落。
“它要杀你!”我用种匪夷所思的表情望着略显癫狂的女巫,看到她更加激烈的挣踹后才意识到现下不该继续刺激她。
“那个不是他,贝拉特里克斯,”我摘下改变面貌的饰品,眼睛微微闪着银光安抚她,“那是魇兽幻化出来的,它们会把你最害怕的景象变成现实。我绝对不会伤害真正的他,好吗。”
“那可不一定,”贝拉特里克斯冷哼着说,好在眼睛里的激烈情绪在安抚下慢慢消退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给我解开咒语!”
“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但是不可否认,我跟你一样关心他,”我解开咒语,瞥了眼爬起来的女巫身上被拉扯开的肩带,还有脖子和胸脯上敞露着的熟悉的青紫斑痕,撇撇嘴,“这真的是你最害怕的事吗?我怎么觉得你还乐在其中呢?”
“闭嘴!”她肿着喉咙,冲我挤出一声粗哑的低吼,站起来理好衣服,“有什么是比将最爱的东西硬生生破坏更令人恐惧的?”
“这么说有点道理。”我摸了摸下巴,认真分析道,“但是这个幻境也太假了,我觉得他绝对不会对你做这种事。”
“你少说得像是很了解他的样子,几十年没见了,”她哼了一声说,“难道黑魔王会把我们的情事讲给你听?”
我急促地吸了口气,瞳孔微闪着银光,下意识就要去撬她的脑子,随即便意识到这女人大概是因为我刚才的话故意说来挤兑。
“你的梦想很振奋人心,”我继续朝前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凉凉道,“下次见到他我会转达的。”
贝拉特里克斯被噎得一顿,安静了好一会才轻声说,“也许我是痴心妄想,但你不能否认你不了解他。”
“我比谁都了解他,”我下意识回道,“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毕业……”
“然后你抛下了他,”她打断我的话,紧接着说,“徒留他独自挣扎了几十年。但要我说,没有你的那十几年里,他才是真正的他,他才是快活的。”
“他爱我,嫉妒让你试图否认我,”我不客气地回击,“仅此而已。少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
“卡莱尔·亚克斯利,你没见过十几年前的他,”她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狂热,下刻又神色凄凄地笑了声,“他本该是神的,而你却让他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怎么讨你开心的男人。”
“我们在一起都很快乐,一味追求力量才会毁了他,”我觉得贝拉特里克斯像极了狂热粉,脑子里充满了自己臆想的偶像,“成神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孤独和空虚。”
“归根结底是你想让他做人呀,”她说,“你回来的这几年,他的忧心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哦,这些你大概都看不到吧,你不是哭哭啼啼地指责他不爱你,就是忙着跟邓布利多和凤凰社藕断丝连……”
“贝拉特里克斯,”她的阴阳怪气激起了我的怒气,我沉着声音烦躁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要说什么?”她轻声复述道,“我想要你在任性妄为的时候也替他想想,不要只顾着自己快活!”
“我当然关心他,比你想得还要千百倍关心!”
“是吗,”她顿了顿,声音显得有些飘渺和冰冷,“你不久前难道不是还想过再次抛下他,自己回家吗?”
我无可辩驳地抿紧嘴,掌心因为紧握着的指甲扎进肉里而出血了,黏糊糊的,但我只顾着沉思前事,恍然未觉。
身后的声音似乎像旧唱片一样扭曲变形了,“你想要家的时候,便硬扯他做家人,放下自己的一切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而你现在厌了,倦了,又随意抛弃他……你回家了,你的一切回归了正常,你快活了,想过他漫长的人生又该怎么继续下去吗?”这声音像是她故意嘟着嘴说出来的,带着婴儿哭声似的尖锐。
“也许一开始,他没有遇见你,会更好……”她的话到最后,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闭嘴!”我转身朝她大声吼道,却悚然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一片死寂中,细微的风声沙沙响着,听起来就像是躲在暗处的魇兽们压抑的嘲笑声。
“幻觉……”我轻声喃喃,未知的恐惧让心不断地往下沉。
我按下心烦意乱,迅速思索着,难道从一开始的尖叫到之后的救人都是我的幻觉吗?
但刚才救下的贝拉特里克斯看起来并不像假的……
片刻后我才意识到,“半真半假才最能骗到人。”
我深吸了口气疾步往回,一路寻找,果然在一处浓郁的阴影丛中寻到了不知何时昏倒的贝拉特里克斯。
她挨着篱墙侧躺着,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飞快转动,似乎陷入了某个可怕的梦魇。
我试了试苏醒咒和清心咒都无济于事,看来之前的快递员在这部分没有说谎,被拉进梦魇后的人确实不那么容易被唤醒。
事情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处境,我皱着眉思忖着,是带着贝拉特里克斯回去找快递员寻求唤醒的方法,还是丢下她继续找出路。
纠结之余,一抹银光在视线的角落擦过。我抽出魔杖,眯起眼仔细注视在左侧交叉路口悄然无息地转了两圈的耀眼银光。
那是一只凤凰,月光般皎洁明亮,优雅地振翅飞旋。我略微讶异地望着它,莫名觉出了银光里的熟悉和亲切。
它在对上视线后便转身离去,我知道它是要引我去某个地方。
我暗自忖度着这是又一个圈套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最终被那股亲切感牵引。我说服自己守护神不是黑魔法可以变幻出来的,一边将昏迷的贝拉特里克斯的右臂圈在脖子上,搂着她追上凤凰。
它领着我往森林里越走越深,我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保持脚步速度和防止贝拉特里克斯软绵绵的身躯下滑上,不觉间,竟然走到了一片平坦的空地上
凤凰继续向前飞去,像是进入了某个看不见的结界,陡然消失在视线中。
我犹豫了片刻紧跟着跨了过去。看不见的玻璃罩子就像空气一样,还没觉察到什么,我就已经穿过了它。
邓布利多的身影陡然显现,他正靠坐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底下,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昏迷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我的目光一下子被另一颗树下找了许久的人吸引了过去。
Volde单独倚着树干,脑袋轻侧,眼睛紧闭。他看起来神色平静,不像其他人那么挣扎,如果不是知道实情,我会以为他只是在做午后的小憩。
“卡莱尔,我正想着这次来的会不会是你,”邓布利多疲惫地笑了笑,神色间难掩体力消耗过度之后的虚弱。
“教授,他们这是?”我把贝拉特里克斯挨着同样昏迷的埃里克放下,小跑到Volde身边蹲下仔细端详。
“我正好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他对上我询问的目光轻声说,“好消息是,格林德沃在重伤后确实变得极度虚弱,不得不靠一群魇兽来拖住我们的步子。”
“坏消息是?”我握着Volde软绵绵地垂在身侧的手,手心是不正常的冰凉。
“坏消息是,魇兽似乎正中汤姆的弱点。他陷进梦魇里了,而靠近这附近的所有人除了你跟我,都被拖进了他的梦境里,”邓布利多露出一抹苦笑。
“从你的表情看,他们大概不是睡一觉做个梦那么轻松无害?”我心脏怦怦跳着问道。
“是的,”他面露凝重地说,“如果他们在梦境里被杀死,在现实里也会同样死去。卡莱尔,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叫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