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鼓槌敲响演出开始。
立麦前的梁嘉词带着三分不着调的笑。他似乎总是这样,笑得像个好好说话的学长,实则话里常带暗刺,心思不端在他这无处可逃,多少要说两句公道话,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觉得舒心。
男人拨弦的动作悠哉,指节上卡着的两枚戒指,手上的筋脉起起伏伏,有这么一点儿摇滚味,他的气质太干净,长得更是俊朗白净,给人更多的是少年感。
在高中时,春舒从不相信现实生活中真有像校园偶像剧的男生存在。而梁嘉词出现了,推倒了她的不相信。
他粤语的咬音缱绻好听,特别是唱这首歌——《少女的祈祷》。
刚报歌名时,不少人笑了,一个大老爷们唱什么暗恋神曲少女的祈祷。
春舒也在心里笑,是啊,唱什么不好,非要少女的祈祷。
祈祷,祈祷什么?
「祈求在路上沒任何的阻礙」
「與她再愛幾公里」
「祈求天地放過一雙戀人」
「怕發生的永遠別發生」
「祈求天父做十分鐘好人」
「賜我她的吻」
「為了她,不懂禱告都敢禱告」
春舒听不下去了,没勇气听到最后,对他们来说是最浪漫的告白,对她不是,怕灵验,怕有一天真的会因为无法与未知命运对抗,只能日夜虔诚的祷告。
好像怕她要半路逃走,梁嘉词时不时看过来,好在人多,并没有人发现有意的注视落在她身上。
春舒还是让梁嘉词失望了,她中途跑了。
梁嘉词看着春舒走远的背影,撑到结束,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脱下贝斯下了台。台上的四个人也看到了,面面相觑,平时玩闹归玩闹,真的碰事了,几人默契地没有多问。
苗灵洙牵紧沈知律的手,小声问:“哥,词哥没事吧?”
沈知律和梁嘉词从小一块儿长大,太熟悉了,也从没见过他这般垂头丧气,梁家世代行医的,老祖宗是宫里的御医,在他们家里选择别的路走就是大逆不道,知道他一意孤行要搞文学,梁父气得把他押回港都老家宗祠来了顿家法,接着回来后卡被锁,车被回收,身无分文没比流浪汉好也笑嘻嘻的。
家里人全不理解,他还是爱笑,就是笑得可难看了,理了一个寸头,唇角破了,跟流氓地痞一样。问他怨不怨家里的老头子,他笑说不怨,大家族背景在这,别人家儿子女儿总有个乐意搞医学的,老头子就他一个儿子,挣不了脸面还搞起酸溜溜的文字活,挨顿揍让他们心里爽快也没什么。顺利等到大学通知书到手,依旧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压根不放心上,穷开心也开心。
“没事。”沈知律底气不足。
苗灵洙不理解:“小舒看样子也不是讨厌词哥,怎么走得这么决绝。”
沈知律摸了摸女友的脑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们能帮的都帮了。”
苗灵洙嘟囔:“我是真的想他们好。”
沈知律搂住她肩膀,安慰笑笑:“不想了。”
苗灵洙丧气地嗯了声,看着前面梁嘉词落寞的背影,心里闷闷的,和在法庭上吃了对方律师一个闷怼回不嘴一样难受。
梁嘉词站在人群外,攥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春舒刚发来的消息。
春舒:【梁嘉词,对不起。】
梁嘉词忍不住骂了句难听的:“他妈的,理由都不给,和老子玩什么对不起。”
从口袋找到烟和打火机,转身去不远处的吸烟区,一连抽了三根也没法冷静。
只有沈知律敢上前,拿走他烟盒里最后一根烟,陪着抽:“她说什么了?”
“屁也没说。”梁嘉词甩了甩打火机的盖子,每一下都弄出刺耳的响声,但也难解心中的烦闷,特别有素质地提醒:“别和老子说话,现在素质比较低,脏你耳。”
沈知律没少听他混球发言,也不会安慰人,直来直去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梁嘉词捏了一下烟屁股,烦躁说:“能什么打算?正儿八经追也不理我,真要我去当情人……?”
忽然想通了些事,他站起来,嗤笑说:“不是吧,真的只想睡我?”
“要点节操。”沈知律瞥他一眼,“春舒是正常人。”
梁嘉词可笑地嘁一声:“正常个毛线,和我暧暧昧昧勾勾缠缠,连名分也不给,白给吃豆腐了。”
沈知律无语,他怕不是有什么臆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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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舒回去的当天晚上发了高烧,一连烧了三天,在小门诊拿药打的针,好了之后身子疲惫难受,对这具残败的身子似乎有点儿感应了,一个人闷坐着难受好久。
小七走过来,摸了摸她手:“小舒,好受些没?”
春舒笑了下,脸色苍白,唇是一层淡淡粉,看得出是大病一场:“烧退了,好许多了,我没事。”
“别和我客气啊,这周你的饭我都包了,给你跑腿。”小七拍了拍她肩膀,“上去睡会儿。”
春舒:“好。”
她缓慢爬上床躺下,拿出手机,自动亮屏后显示的是歌词页面。这四天也不知道反复听这首歌几次,歌词每个字印在心间,烫得她五脏六腑发疼。
梁嘉词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大概已经被拉黑了。
三人以为她睡了,聚在一起说话声音压得极低,讨论的还是那晚的路演,话题围绕的还是星暴乐队,多数是梁嘉词。
路演的讨论帖在学校论坛飘红几天,热度不断攀升,春舒不敢面对梁嘉词,却在看到和他有关的话题,第一个点进去。大家都在笑猛男唱少女的祈祷,梁嘉词白白净净一痞子书生,玩笑喊他一句梁少女,外号一出,又一次出名了。
春舒周五下午回去上课,和舍友坐在一起,她们特别紧张,担心她半途晕倒,她休养几天精神越发好,倒是要反过来安慰她们。
下课后,碰到邱凯炜站在经济学院大门,春舒和小七她们打过招呼,不一起吃晚餐了,接着走向他。
“有事吗?”春舒问。
邱凯炜笑了笑:“听说你生病了,一直联系不上你,担心过来看看。”
春舒和他一起走去食堂:“好多了,最近入夏不是很能适应,才烧的。”
“那就好。”邱凯炜从书包里拿出一小袋零食,“给你买的。”
春舒笑笑:“谢了。”
走了一段路,邱凯炜几次转头看春舒。
春舒:“我能帮上你什么?”
邱凯炜不好意思笑:“我来找你就是帮忙啊?那我也太不讲情义了。舒舒,虽然我不太理解你们天才的世界是怎样的,你们怎么看待人情世故,但我一直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
他算不上春舒这样的天才,但他也不算太差,开智早,成长的路上也孤独,和同龄人没什么话题。在遇到春舒后,像是在黑暗的宇宙发出信号终于被同类收到了,虽然春舒是个淡性子,但他能交到这样一个好友,已经满足了。
“对不起啊。”春舒讪笑,“是我顾虑太多了。”
邱凯炜:“也是我的错,每次找你都是算题问数据,其他人懒得搭理我了,就你耐心好。”
春舒认了他这个朋友,微微一笑:“下次有需要,还可以找我。”
她能帮的不多,因为已经选择放弃,往后学术上再深的领域,恐怕她帮不上忙了。
邱凯炜又看她几眼,怯怯问:“你……和梁嘉词的事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春舒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
邱凯炜:“论坛上有讨论你们的关系,部分人猜你们在一起了,还有人说路演那首歌是唱给你的。”
春舒:“你信了?”
这类的讨论有,但很少,因为春舒是星暴乐队的助理,关系亲近正常,没几个人当真,意外邱凯炜抓到最关键的信息。
邱凯炜:“信了,看到你去教研楼找他几次,待到很晚才走。”
邱凯炜的导师的一个实验室在教研楼那边,碰到一次是偶然,一连几次,怎么都能看出猫腻。
“我俩没好,我……”春舒笑容有些干,“我不想做不负责任的事。”
邱凯炜没再多问,春舒是个清醒的,也考虑得最周全,每次比赛对她是百分百信任,再坏的处境,也相信她能带他逆风翻盘。
不过是散了会儿步,春舒回来洗完澡便困得不行,早早躺下,闭眼前忍不住看了眼手机。
他还是没有回信。
很正常吧,这句话能回什么?换成她也会当垃圾信息处理了。
周六一早五点,春舒醒来后,坐了许久,心想着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发烧了,每一次发烧后疲惫感越来越重,偶尔会流鼻血,低血糖的眩晕常有,病发得太过熟悉,很难不多想。
坐在车上,春舒看着早晨城市的街景,缕缕阳光落下,昨夜的薄雾逐渐散去,环卫工细心打扫城市,早餐铺和蛋糕店最先营业,老板们用心装点门面,空气里全是温馨的香味儿。
春舒去得早,领到号后准备去门诊排队,从电梯出来,专属于医院有的浓烈的味道令她恐惧,怯懦地不敢往前,最后把号丢了,转身去进了应急通道。
门合上,把吵闹的声音隔绝,她的温度渐渐回到身体里。
一个男人背着她靠在窗户,手里玩着烟,应该是烟瘾犯了,想找个地抽一根。
注意到动静男人回头,春舒就这样和他对上,看清容貌后,挪不开眼,知道很失态,却觉得好久不见,想看看他。
梁嘉词挂上他标准的三分笑,已经没了那晚的怒气,平和许多:“看病啊?”
春舒把手里的病历本放到书包里:“嗯。”
好心给老头子送早餐的梁嘉词刚被撵出门,祸害风评说:“什么毛病啊,这层的医生都不靠谱。”
“会死的病。”春舒走近几步,还是没勇气靠他太近,靠在墙上,“医生挺好的。”
梁嘉词抱着手靠在墙上,跟吃了炮仗似的:“嗳,春舒你拿病忽悠吧,找理由躲我。”
春舒不介意他的语气,问:“你呢,怎么了?”
梁嘉词盯着她:“被人下面子,憋屈难受,病了。”
春舒笑了笑,知道他是玩笑话:“这儿的医生能看?”
“不能,绝症,能治的医生不接。”梁嘉词看着对面的春舒,吊儿郎当问:“你呢,还有多久会死啊?”
春舒神色淡了些,回答的话认真:“一年。”
如果复发,她可能真的只能活一年了。
“比你短,十个月。”梁嘉词说,“两个要死的人谈恋爱应该没负担吧?”
春舒被逗笑,确实没负担。
夹枪带棍说了一通,梁嘉词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我就是贱啊。”
春舒听到了,努力装成没听到,一动不动。
梁嘉词掀开眼皮盯着春舒看:“我四天没睡好,恨不得删了你好友,就一句对不起打发人,你没心啊!这么多天一个消息也没有,你就是没心没肺爱占我便宜的渣女,但我贱啊,我他妈就是想和你好,当情人也行,陪吃陪喝陪.睡也行,我做三`陪男也行,跟我好就行。得了,你别听了,我最近说话没素质。”
不说情话的梁嘉词比说情话时更会撩拨人,他的话很糙,却一下一下往春舒心里戳,那晚以后她不敢见他,更怕遇到他,因为她知道一旦对上他,他稍说两句好话,她完全招架不住。
春舒盯着男人看,笑得很轻,像玩笑话一样说:“反正都要死,那就好吧,一年后就当我死了。”
梁嘉词看着她几秒,是答应的意思吧,肯定是了!
他上前二话不说把春舒扯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心说贱就贱吧,有对象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