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见夫妻二人扶着范老夫人出来,便清清嗓子说起敬茶的事情。
听着虽然郑重,但陈雍容早就和范家人十分熟络,加上范家家风并非规矩森严的类型,敬茶也不过是调笑了几句就过去了,范思辙则是借机多要了一把金豆子,毕竟这可是难得的光明正大抠点钱出来的机会。
之后一家人一起用过早膳,范思辙想着自己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出现了,便撺掇着要打牌九,范建想着鉴查院那边必然还要有人情往来,就让范闲和陈雍容先回去休息了。
果不其然,两人刚到院子门口就遇上了王启年。
见他满脸堆笑,范闲有些疑惑地问道:“老王,怎么了?笑这么开心……”
王启年先是递出一个红封,道:“这个是院长让我交给两位大人的。”
范闲接过红封,见王启年还站在那里,微微挑眉,指着屋内问道:“里面有什么?”
“大人们请。”
王启年一推开门,只见院内站满了人,一处和陈雍容手下的人都来了,见两人来了,各自喊起了“夫人”和“姑爷”,齐声祝两人新婚快乐。只是道贺过后,双方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又在暗中较劲。
一处的人原本是不知道陈雍容的身份的,只是陈雍容和范闲大婚,往后都住在一起不说,还要各自去鉴查院当值,总不能把这件事继续瞒下去。
得知陈雍容的真实身份,一处的人虽然惊诧,但更多的是佩服。
做鉴查院的官员难,女扮男装做鉴查院的官员更难,女扮男装做鉴查院院长身边的官员更是难上加难……鉴查院选取人才的方式一向非同寻常,江洋大盗、死刑犯都不在少数,相比之下,陈雍容的女子身份似乎也没那么离奇了。
更何况眼前这位小陈大人是有着九品上资质的高手,女子身份又如何?倒不如钦佩院长的目光,竟然早早就对这么一位潜在的高手有所培养。
陈雍容和范闲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哭笑不得。范闲伸手扯扯陈雍容的衣袖,微扬下巴,示意她先开口。
陈雍容清清嗓子,道:“客气什么?平日里又不是没见过面,怎么还都不好意思了?”
一听陈雍容开口说话,陆之道等人立刻面露喜色,显然是在为陈雍容掌握“家庭地位”而高兴。
在他们看来,陈雍容在鉴查院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和范闲这个刚到京都没几年的公子哥儿当然不一样,掌握家中大权很有必要。
范闲看一处的人似乎既害怕陈雍容、又有些揶揄意味,清清嗓子道:“雍容也是有正经职位的鉴查院官员,以前是,以后也是。再说了,论起对鉴查院的了解,她比我深多了,咱们鉴查院凭的是能力,能者居之。”
听出范闲的弦外之音,一处的人当然不会说自家大人是妻管严,纷纷道:“大人说的是。”
陆之道见状开口道:“姑爷,仲魁他们还在各地隐藏身份,不便送礼道喜,属下在这里替他们向大人和姑爷贺喜。”
陈雍容在鉴查院多年,对鉴查院各处的人手都有一定了解,范闲却对陈雍容的属下不大清楚,见状摆摆手道:“客气了,在外面办事多有不便,有这份心就够了。”
陈雍容向他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属下,道:“他们都听我调遣,你见的次数不多,不过我想以后还有不少见面的机会,也就不用急于一时了。”
范闲嘿嘿一笑,道:“没事,日子久了就都熟悉了。”
陈雍容这才道:“我们两个虽然已经成婚,但平日里处理的都是公务。以后也不用‘夫人’、‘姑爷’的叫,不然万一哪日让外面的人听到了,又是一桩麻烦。”
如今范闲麻烦事不在少数,内库亏空便是最要紧的,此时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范闲也微微颔首,道:“别紧张,按照院里规矩叫就行。”
众人连忙应是。
范闲见有人打哈欠,疑惑地问道:“昨晚是有什么差事吗?怎么困成这样?”
王启年嘿嘿一笑,道:“昨晚怕有人捣乱,属下和一处的弟兄们一直在府外守着……”
范闲瞪了他一眼,道:“一处又不是我的私产,怎么能带着他们擅离职守呢?老王,罚你半个月俸禄。”他说完嘿嘿一笑,道:“给兄弟们当奖金!”
王启年脸上的笑容一僵,赶忙出声想要为自己伸冤,一处的其他人却早就都笑嘻嘻地应了下来。
陈雍容见状不免有些好笑,安慰王启年道:“他逗你玩的,犒劳你们的奖金当然是我们两个出了,你们也是一片好心,我们两个自然领情。”
范闲搂着陈雍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王启年看到自己的薪俸保住了,总算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对陈雍容行礼道:“属下多谢小陈大人仗义执言啊。”
陈雍容却已经拉住了王启年要作揖的手,道:“老王,范闲能开玩笑的人不多,他爱开的玩笑总吓大家一跳,也就只有你和滕大哥不怕他,这两年来陪他出生入死、对他多有照顾。范闲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把你们当做亲友看待了。他如此,我也一样。”
王启年万万没想到陈雍容竟然也有这么和颜悦色的时候,还和范闲一样直接称呼自己“老王”,他偏头看向范闲,见他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王启年不免心中感动,道:“小陈大人……大人……”
陈雍容莞尔一笑,看向不远处的其余人,抬手作揖道:“自从范闲接管一处以来,是各位鉴查院同僚与他同心协力,查贪腐、过春闱,一关一关赴汤蹈火、为国为民尽忠职守,你们吃的苦不比范闲少,理应受我一拜。从今以后咱们便都是同行之人,再不必见外。”
眼前这位女子是九品上的武者,又在鉴查院身兼要职,不管是能力还是地位,都在他们之上,如今却对他们说出一番推心置腹之语,众人心潮澎湃,赶忙躬身还礼。
陈雍容接着说道:“若没有你们陪他沐雨栉风,同生共死,就没有今日的范闲,不论鉴查院内的身份,只我陈雍容,今日还要再谢过各位。范闲有你们成为他的伙伴,何其有幸。”语罢,她微微俯身,行的竟然是女子礼。
没想到陈雍容竟然还有一谢,一处的众人不由看向一旁的范闲,见他这般得意洋洋,都笑了起来,又赶忙还礼。
范闲双手环胸,道:“怎么样,咱们小陈大人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吧?以后你们出去得多说小陈大人的好话,从今往后,小陈大人不做阎罗了,做仙子。”
陆之道闻言立刻点点头,心道我们大人本来就是仙子。
陈雍容忍不住白范闲一眼,道:“胡说什么呢……”
看两人如此恩爱,一处的人都急忙应声道:“大人说的是啊——”
范闲见他们应声过后都还站在原地,微微一愣,试探着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不回去轮换着办差休息……?”
邓子越委婉地开口道:“大人,内库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这京都贪官这么多,您说抄谁就抄谁!随便抄几家,肯定能补上内库的亏空!”
提起这个,陆之道也有些担忧。
他家大人是有些产业,可是也填不了这么大的窟窿啊,先前能够将抱月楼力挽狂澜已经算是不错的,两千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但抄家这也不可取……
范闲微微一愣,没想到一处的人竟然想出来这样一个主意,一时间既好笑又无奈,道:“接管内库的是范闲,不是鉴查院一处,更何况鉴查院的职权就是再强,也没有随意抄家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啊?这……”
范闲赶紧赶人,道:“行了行了,你们都赶紧回院里,该干活干活,该轮休轮休——去去去——”
陆之道见陈雍容微微颔首,这才带着人行礼退下。
好不容易将人都赶走了,范闲这才松了一口,开口问道:“老滕呢?”
王启年乐呵呵地说道:“昨天进门前小陈大人不是说起抱月楼的事情了吗?今日抱月楼的生意可火爆了,老滕去帮忙啦!”
“原来如此。”范闲拆开陈萍萍给的红封,看到里面写着的庆余堂三字,不解其意,问道:“庆余堂?什么意思?”
王启年对此倒是十分熟络,道:“这是叶轻眉当年开的商号,虽然产业归了内库,但这些人手都还在,如今正在京都各大商铺做掌柜呢,只要是他们操持的铺子,就没有不赚钱的。”他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陈雍容,道:“小陈大人有茶行的产业,应当也见过庆余堂的掌柜们。”
陈雍容微微颔首,道:“自然见过的,也向掌柜们请教过一些问题。”
范闲闻言轻松不少,笑嘻嘻地说道:“正好,有劳雍容帮我引荐引荐。”
陈雍容笑着摇摇头,道:“你早就见过庆余堂的掌柜了。”
范闲疑惑地啊了一声:“见过?什么时候?”
王启年热心地提醒道:“大人忘了,您给小陈大人和自己准备的婚冠……那首饰铺子就是庆余堂的掌柜们经营的。”
范闲恍然大悟,道:“不愧是专业的,我画的那么抽象都能想办法给我做出来,这铺子能不赚钱嘛。”
陈雍容被他逗笑,道:“你该去见见他们。”
范闲见她这样,显然是知道些什么,思索片刻,范闲冲着她伸出手,笑着说道:“有劳我家娘子陪我走一趟了。老王,咱们走!去庆余堂!”
王启年将马车在街角停好,这才领着范闲和陈雍容到了庆余堂的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和想象中商号的热闹场面完全不同。
范闲有些疑惑,但还是上前敲了敲门,只见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位白发苍苍、布衣打扮的老人打量着三人,目光最终落到了范闲的身上。
王启年赶忙介绍道:“这位就是庆余堂的叶大掌柜。”
范闲对上老人的实现,隐约察觉到这打量的目光中还有别的感情。
三人刚刚进了庆余堂的门,只见从院内各个角落不断有人走了出来,灼灼目光全扫向了范闲,跟着三人一起走到了正厅门口。
王启年被这些猫头鹰一般的目光扫射,顿感不妙,谨慎地开口道:“大人们,前面看着像灵堂,这情况好像不大对,要不咱们先跑……?”
叶大掌柜却只是对着范闲做了一个拉下帷幕的手势,范闲见状走到了正厅挂着的黑色帷幕前,扯下了那块幕布。
——叶轻眉之神位。
原本一片寂静的庆余堂响起了所有人的声音:“小姐,少东家回来了。”
范闲微微一愣,看向这些奉叶轻眉为“神”的人们,心中察觉到了一丝酸楚。
他甚至能够想到叶轻眉必然曾经和这些掌柜们有着极深的交情,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仍旧视她如珍宝,甚至对他爱屋及乌。
倘若叶轻眉还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