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成追出去，可灵翊的身影早已不见，他四处找寻无果便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灵翊早就跟着师父回家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折返回来？那人的身形虽和灵翊相近，但到底没看到脸，巫成定了定心，又朝着师父家走去。
进了门，黄蜀兴正在院子里煮醋，一见巫成来了忙招呼道：“你咋回来了？”
“我师父和灵翊回来了吗？”巫成凑过去往炉子里看了看，只见酱色的醋花翻腾着，一股接一股的酸味直往鼻子里呛，“我上次送来的苍术还有吗？你们记着每天都烧着，现在瘟疫严重，可马虎不得。”
黄蜀兴扇着炉火，道：“放心吧，天天都烧着呢。”他压低了声音，侧身指了指房间：“你师父倒是回来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刚才跟他说了几句话也没应我，灵翊我没见到呀，她没跟着回来。”
巫成叹了口气，想到方才门外的人应该就是灵翊。这件事对灵翊的打击不小，得给她时间来接受真相，巫成准备缓缓再去找她，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先安抚一下师父。
他推门进去，只见灵郭正背对着门垂头坐在炕上。
他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巫成叫了两声他都不应，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师父，你没事儿吧？”巫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灵郭的背，他这才像突然回过神一样浑身一抖，转过来时眼睛红肿得就剩下一条小缝。
他必是一路哭着回来的，因为不想让女儿担心，所以走到半路又把灵翊给支开了。
“没事，我没事。”灵郭哑着嗓子说道，“小成，你师娘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巫成点点头，斟了一杯水递给灵郭：“牛叔都跟我说了，他说他对不起师娘，更对不起你和灵翊。”
灵郭接过水灌了一大口，恨恨道：“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小翊，那时候她才三岁啊，一夜之间没了娘，我一想起我女儿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心里都疼得慌！”
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四下看了看：“小翊呢？她应当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她......应当是知道了。”巫成道，“我那时候不知道灵翊在外面，送走牛叔后我没压住脾气和大牛打起来了，牛婶过来劝架的时候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正好有个人影从门口闪过去，我想着可能就是小翊。”
“那她人呢？”
巫成道：“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想着让她自己缓缓再去找她吧。”
“不成，”灵郭道，“你还是快点去找找她吧，她现在毕竟不是人身，身上还缠着鬼气，我怕她一时钻了牛角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巫成觉得师父说得有理，当即便夺出门去，可他寻了半日都不见灵翊的身影，又赶紧回家叫了黄蜀兴帮忙。
黄蜀兴举着罗盘，带着巫成一路走到了半山腰。这正是之前他们收猖时来过的地方，可兜兜转转几圈都没能找到灵翊。
再往深处走了一段，前路就被半人高的杂草丛给挡住了，地上碎石遍布，前行颇为困难。
黄蜀兴踩着刺人的杂草又勉强往前走了几步，罗盘的指针逐渐稳定下来，黄蜀兴左右转了转，当转到一个方位时指针彻底停了下来，黄蜀兴抬起头，只见它所指向之处是一个被众多烂叶杂草包裹着的小土包，巫成走上前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怪了，这罗盘所指的方位应该是对的啊。”黄蜀兴道。
“难道是罗盘坏了？”
黄蜀兴摇摇头：“这是老古董了，多少年都不会坏的，像现在这样我只能想到两种解释，一个是灵翊曾到过这里，可又在这里隐瞒了气味不想让人发现；另一个就是她在这里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巫成眼前猛地浮现出褚惊的脸，“难道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是被人带走了吗？”
“我不知道。小成，我毕竟只是个求神问卜的杵师，在鬼怪之事上的能力有限，你最好还是找个阴阳先生来看看吧。”
灵翊失踪，巫成心下焦急，可焦急之余他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可我怀疑她就是被一个阴阳先生给带走的。”
黄蜀兴一怔，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巫成坐到一块石头上，神情恹恹地将这几日遭遇的事一五一十地和黄蜀兴说了一遍，黄蜀兴听了，神色略有些惊骇：“有关炼鬼士的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这些人炼鬼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个是以鬼仗势，另一个是想让死去的人重生。听你的意思，是怀疑那阴阳先生几次炼鬼不成，所以想直接炼化灵翊将其占为己用吗？”
巫成点点头：“灵翊虽然还没有完全鬼化，可她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还没完全熟透的香饽饽，只要再稍稍添一把火就成了，褚惊当然会死盯住她不放。”
黄蜀兴想了想，又道：“说到底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褚惊炼鬼是事实，可这次灵翊失踪却未必与他有关，别被不确定的事带偏了方向。小成，她走时手上可戴着鬼眼？”
“戴着，她这段时间都没有摘过。”
“那就叫村子里的人一起帮忙找找吧，总比我们两个这样要快些。”
黄蜀兴说得没错，毕竟人多力量大，可眼下瘟疫横行，牛大叔在短短两日之内一命呜呼，将整个双洚村都搅得人心惶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四处乱跑，巫成倒也能理解，一一道谢后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灵郭仍颓在床上，听到门响后他才抬起眼：“没找到吗？”
巫成应了一声，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一会我再出去找找。”
“小姑娘的心事是最难猜的，你们也别想太多，也许她就是躲起来了，等心里那道坎过去了自然也就回来了。”黄蜀兴道。
然而黄蜀兴的安慰非但没有起什么效果，他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反倒让灵郭不满起来，只听他哑声说道：“你没有孩子，实在不懂为人父母的心，她这种状态跑出去我怎么能安心？既不想帮忙，你就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着好了，我也不再求你什么，只是不要再说这种话惹我不快。”
师父这话说得不算含蓄，巫成有些紧张，生怕这两人因为这点小事伤了脸面，然而黄蜀兴却摆摆手，道：“老哥你别生气，其实我并非不能理解你的心，我也是有过两个女儿的人。我原本只是想宽慰你几句，谁承想却惹你生气了，是我说错话了，还请你原谅。”
“你有女儿？”灵郭问，“那她们现在在哪儿？”
黄蜀兴苦笑两声，摆摆手：“死啦，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去。两个失去女儿的人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
“你......”巫成正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份沉默，可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巫成以为是灵翊回来了忙起身去看，却见大牛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叔，小成。”他站在门口叫道。
巫成推开门，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大牛二话没说，直直地跪到巫成身前：“我来给叔和小妹赔罪。”
“你......”巫成愣了一下，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可大牛的身子就跟灌了铅似的，半天都拽不起来。
“小成，你要是还拿我当兄弟，就让我进去给叔磕几个头吧。”他仰着头，一双眼肿得就像两颗桃。眼底乌青，也不知道他到底哭了多久。
大牛是个老实的人，敢爱敢恨，从不讲虚言，同时他也很执拗，一向说一不二，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今天既然能跪到巫成身前，不让他见灵郭是不可能的了，巫成知道他的性子，只好把他让了进去。
“叔，我替我爹来给您道歉。”说着，大牛跪下去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是我们家对不起您和我婶子还有我小妹，要打要罚您随便招呼，我绝对不吭一声。那亩田我已经收拾出来了，还给您，然后这里是十两银子，虽然少些，可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再多的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就当这十来年的租金吧，叔，侄儿实在是对不起您。”
说完，他又蜷身伏了下去。他把头砸得极低，像极了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灵郭叹了口气，撑着身子把大牛给扶了起来：“好孩子，你能有这心，叔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我和你爹是上代的恩怨，牵扯不到你，轮不到你来道歉。等哪日我下去了，再亲自去质问你爹。”
“师父，说什么呢！”巫成厉声打断他。
灵郭摆摆手，将那袋银子塞回大牛手里：“这银子你拿着，你们娘俩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那亩田我既说了给你，那便继续收拾着吧，如今我这副身子也没法下地干活了，留在我这儿也是可惜那亩好田。”
“叔，我......打算带我娘走了。”大牛说道。
巫成一愣，问道：“现在瘟疫肆虐，你们能去哪儿？”
大牛垂着头，声音苦涩：“我爹干出那样的事，我们没脸再从村子里待着了。临走前我就想来给叔和婶磕个头，求得您二老的原谅，我不想像我爹一样担着罪孽过一辈子。”
灵郭沉声道：“大牛，我说了，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叔与你之间没有原不原谅一说，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那便再去你婶子墓前磕个头吧，之后这事儿就此打住，你们就在双洚村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可是我......”
“你非要叔心里也不好过吗？”灵郭打断了他，言辞不容拒绝。大牛抬起头，看着灵郭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去给你婶子磕个头，这事儿以后休要再提。”
蓦地，巫成灵光一现，拍掌道：“对，师娘的墓！师父，灵翊肯定去找师娘了，她肯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