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何白露见钱翠娥又在擦墙上的玻璃框,心里好笑,“妈,你这一天擦三回,哪有这么脏啊!”
何家最近添了新物件,玻璃框架,里面夹着一张济州日报。
“大河村长寿宴成功,长寿瓷再展新姿”
标题下配着两张图,一张是长寿瓷的特写,另一张就是长寿宴所有人大合照。
周文浩也是讲义气,占了日报四分之一的篇章,洋洋洒洒,着重报道了大河村的长寿宴和长寿瓷。
“脏但是不脏,我就是愿意擦,你懂什么,这是荣耀。”钱翠娥不理会女儿的调侃,拿着毛巾仔细的擦净玻璃框。
她退后两步,检查一遍效果,满意的点点头,“真是没想到啊,你说你妈这辈子还有机会上报纸呢。”
她嘴上谦虚的感慨,心里却得意极了。
长寿宴当天,她们的桌子正好在主桌后面,拍出来的照片,除了最前面的几位领导,就属钱翠娥这桌人最清楚。
她指着照片上满脸笑容的自己,得意的道,“你看看,我和你大娘坐一起,是不是比她显得年轻。你看我这笑得也比她好看,多自然啊,你再看看你大娘,那笑和挤出来似的,一看就假。”
钱翠娥也爱美,看了一圈,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还是自己最好看。
脸上带着笑,高兴了好几天。
何小满从房间里出来,正好听到钱翠娥的话,她好笑的给自己亲妈拆台,“妈,谁像你似的啊,就差那个放大镜看了。”
“谁说只有我了,”钱翠娥听了这话不服气,“你不知道自从这张照片挂上,每天有多少人来咱家,都睁大眼睛在上面找啊,看看自己拍没排上。”
“白露,你和你姐说,我说的是不是实话?”钱翠娥怕只有自己说没有说服力,拽着何白露给自己作证。
“是啊,咱们邻居都来了,何大娘,周大娘……”何白露数了一圈人名,笑着给她作证。
钱翠娥骄傲的仰着头,自尊心获得极大满足。
何小满不愿打击她的积极性,识时务的不再反驳,她打量一圈,两个侄子侄女在院子里捉迷藏,她妈妈和小妹在屋子里。
“我嫂子呢?”
没看见蒋君的人影,何小满有些奇怪。
一提起蒋君,钱翠娥也没了炫耀的心情,她叹了口,“今天一早起来,吃口饭就去村委了。”
“啊?这么早就过去了?”何小满坐下来,随口问道,“村里有什么什么事吗?”
“还不是被公社书记闹的。”
钱翠娥说起来,也有些忧心,“那天长寿宴结束之后,也不知道白书记把你嫂子和老支书叫过去干什么,回来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我问你嫂子,她也不说,只说没事。”
蒋君嘴紧得狠,她什么也没问出来。
钱翠娥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蒋君不和她说,也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但是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是忧心。
她皱着眉叹了口气。
反观何小满有一种大智若愚的通透,她挥挥手不在意的道,“我嫂子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帮也帮不上忙,还不够添乱的。再说了我嫂子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何小满现在对蒋君心服口服,张嘴闭嘴都是“我嫂子如何如何”,由原来的水火不容,变成了十足的“嫂宝女”。
“你这孩子……”大女儿又犯了虎气,说话不留情面,不由得嘟哝着。
但是她细细一想,又不得不承认何小满说得有道理,儿媳妇办事向来妥帖,还没有出差错的时候。
何家母女在这边担心着蒋君,却不想她本人丝毫没有担忧。
蒋君一大早被赵德元叫过来,看着他老人家在房间里一直转圈圈。
幸好地面是水泥抹的,要不然地面要被他犁出两条沟来。
屋内除了蒋君和赵德元,张学文,薛白云等几名村干部都在,几人脸上都带着愁容。
蒋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端着杯子喝口水,完全不在意的道,“不就是来个驻村干部,谁想来就让他来好了。”
“话说的轻巧,那驻村干部来了,村里是他说的算,还是我们说的算啊。”赵德元眉头紧皱着,不赞同的反驳蒋君的话。
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领导,以后工作听谁的不听谁的?
更何况,驻村干部总归是外人,哪能像他们这些村干部似的,尽心尽力的为村里打算,外人总归是隔着一层。
蒋君被赵德元反驳了也不生气,她挑挑眉,反问道,“公社白书记亲自吩咐的,要派他来当驻村干部,我们还能不同意?”
时间回溯到举办长寿宴那天,宴席结束后,县里的刘秘书和常丰贵一行人先行离开,公社领导一行稍作停留。
白金书带着蒯伟诚,把他介绍给大河村的村干部们。
“伟诚也来过咱们村两次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了。老支书,你看这孩子怎么样?”白金书亲昵的拍了拍蒯伟诚的后背,笑着问赵德元。
赵德元听了这话一愣,不知道白书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看着白金书一副自家后辈的样子,哪能说不好的话,只能打着哈哈,“这年轻人一看就是有学问,有本事的后生,我一个老头子也不会说啥文绉绉的,就是觉得这小伙子是个能人。”
赵德元说着夸奖的话,果然白金书听了高兴的哈哈大笑。
“老支书太谦虚了,您老这是淳朴实在。说的话,可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话真诚的多。”
他嘴上替蒯伟诚客套,笑容却表示他对赵德元的识相很满意。
“这孩子的长辈和我有渊源,也算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人品能力都没得说。他年纪小,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老支书还要多担待,他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老支书也多费心教教他。”
“白书记说的哪里的话,我这一辈子在村里,就知道地里一亩三分地的事,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有东西能教给小伙子。”
赵德元一听,赶紧连连摆手,表示自己能力不够。
却不想白金书笑着继续说,“哪里教不了,他啊,从小在大院里长大,还真没下过地干过农活,完全不懂村里这套活啊,什么都得学。”
他说着扭头,对蒯伟诚“恐吓”道,“你小子,可得谦虚啊,赵支书做支书几十年了,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老支书身上的东西有得你学的呢。你可千万别给你爷爷丢人,也别给我丢人。”
蒯伟诚听了,乖乖点头,笑着道,“好,我一定不给你和爷爷丢人。”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蒋君赵德元一众人弄糊涂了。
怎么听着话音,蒯伟诚要来他们村?
白金书看着几人迷惑的眼神,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你看我这脑子,都忙晕了,忘记说了。”
“根据农村的工作需要,上级要求公社抽调一部分干部,到村里驻村,帮助解决乡亲们的工作思想生活问题,伟诚以后就是公社派来咱们村的驻村干部了。”
白金书的话像是一个炸弹投向了大河村,让在场的几位村干部心里都起了波澜。
说的好听是驻村干部,实际上不就来了个监工啊!
白金书佯装没看见赵德元脸上的不自然,继续替蒯伟诚撑腰,“以后大家也不要把蒯伟诚同志当外人,有什么工作尽管使唤他!他既然来了咱们村,都是和村里人一样,盼着咱们村好的,让他好好干工作,好好给咱们村出出力。”
他说完一套场面话,忽然点名问道,“赵支书还有什么问题吗?”
赵德元一愣,领导都发话了,他能说什么,只能强颜欢笑,“没,没问题。我们村都欢迎蒯同志的到来。”
因为驻村干部这个插曲,赵德元开始担忧起来,一直愁到今天。
按照约定,明天蒯伟诚就来报道了,他还没想到处理的法子。
今天召集大家一大早的开会,就是商量明天蒯伟诚来了怎么办。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好的方法。
赵德元被蒋君的直白噎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领导都发话了,他当时也答应了,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也没心情来回走了,坐回椅子上,咬咬牙下定决心,吩咐张学文和薛白云,“咱的确也不能不让人家来,反正那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受不了咱们村的苦,能干几天还不一定呢。”
“等明天他来了,你们就带他干点杂事,就当陪着他玩了,千万别让他插手咱们的工分和窑厂。”
赵德元下定决心,把这两个重要的事抓在自己手里,其他的就随蒯伟诚去吧。
“好。”张学文和薛白云两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我们带他干什么杂事?”
“去村小学看看孩子们读书,带他去河边摸摸鱼,去山上采采野果子……反正别累着,别碰着就行。”赵德元挥挥手,不耐烦的说。
“等一下。”
蒋君看着这几个男人商量了半天,就想出个把蒯伟诚当孩子哄的馊主意,连忙出声打断。
白金书派蒯伟诚来大河村,一是为了安全,大河村有天然的屏障,一面环山,三面环水,受外面世道的影响小。
虽然不知道蒯伟诚什么身份背景,但是看白金书的态度想必非富即贵。这时候蒯家让孩子下农村,必然是为了保护。
二是现在大河村窑厂又是上报纸,又是和县里的机关、百货大楼牵上线,前途必定一片光明。蒯伟诚趁着韬光养晦的时候,来大河村镀镀金,对他以后回城也有好处。
他们哄着蒯伟诚不干正事,他愿不愿意还另说,大河村又凭什么让他白白摘了果子。
蒋君纠正他们的思路,眼睛闪过一道精光,“白书记不是说让咱们好好使唤蒯伟诚吗,我们不利用这个机会让他给咱们出出力,还等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