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丰贵：……

他只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有这般丢过人，被人当着面去问是不是想蹭吃蹭喝。

“不是。”常丰贵咬着牙，挤出一个声音。

他堂堂县百货大楼的主任，怎么会干白吃这种丢人的事。

常丰贵现在就是后悔，大河村还不如来个聪明人和他说话，和蒋君这种没脑子的“蠢货”实在太难沟通了。

偏偏蒋君像是不知道自己被嘲笑似的，后怕的拍拍胸口，连连庆幸，“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俺就说常主任不会厚着脸皮白吃白喝，肯定会带着菜和肉过去。”

常丰贵被讽刺了下，当着面被说厚脸皮，但他又不好直接反驳，只能转移话题问道，“你说长寿宴还要请领导，领导去了也得自己带饭？”

他可不信蒋君敢让领导自己带饭，再耿直的人也不能傻到这份上。

“那不能。”果然见蒋君摇摇头，直接否定了，“有人给俺们村拿钱。”

“谁给你们拿钱？”常丰贵来了兴趣，心想这人也不知道是会办事还是脑子有问题，替大河村出钱宴请领导，领导肯定记大河村的好，都不一定知道有一个“幕后英雄”。

他心里不怀好意的嘲笑，“这人准是傻子，拿自己的钱给大河村扬名，白白给别人做嫁衣。”

“是什么厂来着。”蒋君再次发挥耿直的本能，常丰贵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丝毫没有藏着掖着的心。

“是……是……哎呀，俺忘了，反正有一个厂子说给俺们赞助一个大猪头，保证给俺们村的长寿宴办的风风光光的。”蒋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厂子的名称。

“不过俺们支书说了，不能白让人拿钱，到时候拉个横幅，上面就写着‘感谢谁谁谁’，不光拍照的时候能带上，市里记者写稿子的时候也能提上一句。”

蒋君说着，意有所指的感叹了一句，“你说能被市日报点名感谢，这是多荣耀的事啊，多少钱也换不来的荣誉啊！”

“市日报，可是咱们市里所有机关企业，所有领导都会看得报纸。常主任，你说俺要是能上报纸，能被领导看到，能不能给俺升升官，上俺去公社当干部。”

蒋君语气来充满对上报纸的向往，她话里问得是自己，但是常丰贵听在耳朵里，却像是打通任督二脉一般。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是啊，要是能在市日报上露露脸，市里百货公司的领导们肯定也会看到。

就像蒋君说的，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机会啊，附近几个县百货大楼的主任，还没听说谁上过报纸呢。

要是他上去了，不就能压附近几个县的主任一头。

就算这次升迁不成，在领导面前露脸也没坏处。

思及此，常丰贵打了截胡的主意，他呵呵一笑，加以责怪道，“哎呦，蒋主任，你和老支书可真见外，办长寿宴缺东西，找我啊！”

“不就是一个猪头吗？我和领导向上申请，我们百货大楼出了。”他拍着胸脯保证，成了自己刚刚嘲笑的傻子。

然而，“傻子”也不是好当的。

“那咋行，俺们村都答应别人了，还能反悔啊。”蒋君摇摇头，不答应。

“有什么不行，你们签合同了吗？”常丰贵继续发挥厚脸皮的本事，“劝说”蒋君和原来的工厂反悔，“你要是让我们百货大楼赞助的话，我再给你赞助几个猪大骨。”

百货大楼的猪肉不好搞，大骨头管的倒是不严格，平常到了也被内部人员偷偷分了去。

到时候常丰贵嘱咐下刀的人手松点，骨头上多带点肉，连骨头带肉能做好几道菜。

蒋君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但是脸上却仍是一副纠结的样子。

半晌才一脸纠结的答应，蒋君叹了口气，“俺们和常主任也是老熟人，怎么说也要给常主任个面子。俺先做主了，赞助长寿宴的事就交给常主任了。俺相信回去和老支书说说，他也会同意的。”

“不过，咱得先签合同。赞助什么，赞助多少，都得写清楚，省得到时候又出岔子。”蒋君一脸后怕，将丑话说在前头。

“好好好。”常丰贵自然是没有不应。

他一脸捡了大便宜似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痛痛快快的签了合同。

……

常丰贵自从蒋君离开后，慢慢回过了神。

他看着蒋君一身补丁摞补丁，操着一口乡音，便打心眼里小看她三分。

现在等人走了，才慢慢缓过劲来。

他是不是被蒋君一副老实相骗了，又签合同又给东西的，还都是自己求来的。

反观蒋君呢，揣着袖子大着嗓门，一副老实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细细一想自己好像被她牵着走。

常丰贵一边怀疑后悔，一边又期待重阳节早日到来。

好在时间过得飞快，没有让他等的太久，天气渐渐转凉，大河村的长寿宴终于开席了。

常丰贵提前两天就把许诺的东西送到了大河村，今天早上他穿了一身整齐的中山装，轻装简行的来到村里。

他在几个月前来过一次大河村，但是这次重游，和上次的荒凉不同，这次大河村有了新变化。

入村的道路两旁的树干都贴着红色的寿字，路上小孩子跑着跳着，看见村里来了陌生人，小家伙们神情有些拘谨，悄悄躲在一旁偷看他。

常丰贵对着一个看起来胆子大的小女孩招招手，“小朋友，你们村的长寿宴在哪里办啊？我是来参加你们村长寿宴的。”

小姑娘扎着两个冲天辫，身上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小褂，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穿着，脆生生的道，“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

小姑娘的小导游做的尽职尽责，不一会就领着他到了地方。

常丰贵打量着四周，最显眼的就是正中心的横幅，三米长的红布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大河村长寿宴”。

院子里摆着十几张桌子，最中心的一张自然是红布下方的那张，常丰贵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赞助那颗猪头，被大厨师卤成酱红色，摆好造型放在桌子中心。

除了这道酱猪肉，最吸引常丰贵的是桌子身后的那块板子，他眯着眼仔细看，最上面写着赞助人。

而第一行写得就是“丰收县百货大楼：常丰贵主任”。

往下几行，依次写着头衔和人名，向来也或多或少的贡献了钱和物。

到现在为止，常丰贵的心才真正放下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看来是他想多了，蒋君没骗他，真把他的名字在宴席上写了下来。

常丰贵越看越满意，他就说自己想多了，蒋君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哪有心眼来骗他。

他正看着自己的名字得意，耳边听着领路的小孩子扯着嗓子喊道，“妈妈，这个伯伯说他也是来参加长寿宴的，你认识他吗？”

常丰贵被小女孩的喊声叫回神，他抬头望去，看着来人，心里一惊。

这不是他刚刚还在心里念叨的蒋君吗？

只是……人还是那个人，却又和之前的形象很不相同。

今天长寿宴，不仅有本村的村民，蒋君还邀请了公社里的书记，书记又邀请了县里的领导，再加上周文浩和与常丰贵一样的赞助商，场面极其热闹。

蒋君作为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是本次长寿宴的负责人，自然不能穿的像见常丰贵那般邋里邋遢。

她上身穿着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下身是一条浅灰色的西装裤，脚下踩着黑色的千层底，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比城里的女干部还有气势。

她本是和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听见何英英的喊声望过来。

蒋君先冲着常丰贵点头致意，随即和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哎呀，常主任终于来了，我们可就等你了。”她笑容得体，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和之前在他办公室里缩着袖子，佝偻着身子完全是两幅面孔。

穿着打扮变了、气质变了，就连口音也变了。

常丰贵这时再傻也知道，自己之前被蒋君骗了。

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眼。

但是还没等他开始生气，就被蒋君热情的拉着开始介绍，让他的怒气哑了火。

她先是递给常丰贵一朵大红花，“这是嘉宾才有的红花，常主任你带着，村里人见了就知道你是贵宾了”。

蒋君待他带好花，引着常丰贵走到赞助牌前，指着他的名字笑道，“常主任，你可是咱们长寿宴的重要人物，我特意交代把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位。”

“我们这块赞助板的位置放的也是有讲究的。你放心，要是记者给领导拍照，肯定能带上这块板。”蒋君压低了声音，对着常丰贵神秘的介绍道，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她又把他带到桌子前。

常丰贵刚刚只看到酱猪头，没发现放猪头的盘子下还放着一张纸，上面也写着“丰收县百货大楼：常丰贵主任赞助”。

“常主任，你看我就说不会让你吃亏吧。这是领导的桌子，酱猪头就摆在桌子正中心，我把你的名字写在猪头下面，领导看见猪头就看见你了。”

常丰贵脸上的笑容一顿，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但是话糙理不糙，他不得不承认，蒋君这个安排确实用心，硕大个猪头摆在桌上，领导们想忽略都不成。

他的这份钱没白花！

常丰贵刻意忽视自己名字和猪头放在一起的不适感，矜持的点点头，对蒋君称赞道，“蒋主任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