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焦急、等待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江凌予现在就是这个感觉。但她私心地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再慢一点,慢到足以消耗掉林辙的怨气和火气。
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那些随车轮碾压而流逝的时间并没有带走他的不开心,相反的,隔着厚厚的座椅靠背,江凌予隐隐感觉到他的烦闷正在加剧,升腾。
……
不知过了多久,驶过多少条马路,车子才终于在路边一家理发店前停靠。
“我就不开过去了你们在这下吧,也就几步远。”
司机说着从兜里熟练的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叼着烟一边打火一边随意瞥了眼旁边的人。
好巧不巧正对上一双阴鸷锐利的瞳仁,少年正冷冷地盯着他。
明明司机也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竟硬生生却还是被这副戾气深重的眼神给激地冒了层冷汗,叼着的烟也因这突然的惊吓而不受控地抖了下,烟灰掉落在男人腿上。
机械似地干咳了两声,司机忙不迭移开了视线,生怕下一秒少年的戾气就要压不住把他眼睛剜出来了。
“我的意思是,”司机把摸着方向盘,一边找补一边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上姑娘,笑容勉强道,“这有路口我正好拐弯,不过你们不愿意就算了,前边也有路口也能拐。”
没等两人回应,驾驶座下的脚已经从刹车移到了油门,正当要踩下去,旁边传来“咔哒”一声。
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副驾驶座上的人下了车。
“麻烦以后等人下车再抽,”林辙在说撂下句话的同时拉开了江凌予这侧的车门,“让乘客尤其是女生吸二手烟很不道德。”
“我们就在这下了,谢谢。”林辙语气很冷,“谢谢”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就这么件小事不足以让他发火,江凌予全当林辙这是心里憋着一股火找个由头泄泄气罢了,对上司机难看的脸色,她忙赔笑道,“不好意思师傅,您别跟他计较,我们就是——”
“下车。”林辙语调冷然,动作也并不温柔,几乎是硬生生把她拽出来的。
司机也不废话,等江凌予一下车便拐弯,掉头,加速,一气呵成。
“林辙。”江凌予哑着嗓子喊他,扭了下手腕。
下一秒腕上一松。
江凌予轻轻揉了揉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深深浅浅的痕迹,就像他此刻阴晴不定的情绪。
林辙当然知道是他把她弄疼了,诚恳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所有和你有关的事我都会斤斤计较。”林辙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眼眸却还是一样的冰冷。
江凌予迟钝地反应了两秒,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林辙已经拐进一条小路。
她忙追过去。
——
林辙最终在一家大排档的门口停下脚步。
那是一家经营已久的大排档,门口硕大的红色喷绘广告已然褪色,依稀能辨认出店名。店里生意似乎很不错,即使是在隐蔽的小巷里,即使是在深夜,江凌予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的景象,各种畅聊哄吵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凌予紧随着林辙的步伐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群大腹便便还打赤膊的中年男性,混合着浓郁烟酒气和烧烤孜然的味道一齐冲击感官,甚至还有几个喝的烂醉的跟她爸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见她穿着校服还在她走过来的时候吹了几声流氓哨。
江凌予强忍着恶心翻了个白眼,快速从他们面前走过。
“你凭什么骚扰我儿子,你伤害我还不够,一定要赔上儿子才满意吗!”
耳边传来女人尖利的叫声,音调太高情绪过于崩溃,震得江凌予耳膜都在颤抖。
她半掩着耳廓,刚想询问林辙要去哪,就见他朝着声源处走近。
江凌予蹙眉紧跟过去。
也是在这时,她才渐渐发现,耳边这声嘶力竭的叫骂声竟有些熟悉。
挤开聚拢在一起围观凑热闹的看客,离声源越来越近,等到林辙粗鲁地推开几个挡在前面拿手机录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女,江凌予终于看清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林静!
但跟往常温柔娴静、知性优雅形象大有差别的是,现在的她就像一栋在暴风雨中岌岌可危的高楼,随时面临坍塌的可能。
看着这样情绪崩溃全然不顾形象嘶喊的林静,江凌予有片刻失神,呼吸也在不经意间屏住。
“啪!”
一个啤酒瓶突然在她眼前炸开,江凌予攥着掌心往后推了一步,额前掉下一滴汗。
闪着亮光的碎片四溅,就像一朵被摧残的花,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低嘘声。
“你疯了是不是!”宋启振一连摔了三四个酒瓶,又因为身体刚摄入大量酒精脑子还不清醒,所以甩出去的酒瓶只有一个落到了林静脚边,其他几个均朝向了围观的人群。
“你在这待着,别动,也别管。”林辙将江凌予安顿好,又叮嘱了几句。
江凌予明感觉到事情在朝着不好的架势发展,想跟林辙一起过去却还是被他推了回来“可是…”
“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林辙话说得又冷又硬,捏着江凌予肩头强迫她坐到凳子上,力气重到仿佛要将她肩骨捏碎。
“待着别动。”
林辙撂下这句警告,径直离去。
“我就是疯了,被你折磨疯了!”林静一边红着眼睛高声喊一边从地上捡了两个空酒瓶,正当她要狠狠将它砸到对面男人的脑袋上,耳边响起林辙的声音。
“妈。”轻轻的一个字,砸在心上就像有千斤重。
酒瓶应声掉落,林静眼眶蓄满的泪水也在此刻滚落。
她一定哭过很久也哭过很多次了,和记忆中重叠的是她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
林辙胸闷得快喘不过气,看着她布满湿泽的双眸,鼻腔像是堵了团棉花般涩痛。
他最不愿意看到她哭了,她已经哭得够多了。
“你来的正好,赶快把这疯婆娘带走!”男人见他来了也松了口气,骂累了胳膊也酸的很,懒洋洋往地上一坐,“吵死了妈的,以前没发现嗓门这么大,吵得我头疼!”
林辙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白皙泛红的手,轻拍着林静肩膀安抚她情绪,“走吧,妈。”
“为什么骗我?”林静甩开他的手,带着啜音质问他。
“为什么要瞒着我?”林静嗓音抖得更厉害了,“他出狱起就一直缠着你,他的烂摊子都是你来收拾,对不对?”
林辙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泪水。
这样沉默而肯定的答案才最让人心痛了,林静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用力撕扯着,疼痛难忍。
如果不是宋启振醉酒打错电话,如果今天她没有发现他手机里几百通打给林辙的通话记录,那么林辙是不是打算一直不告诉她。
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曾骚扰过他无数回,哪怕现在已经离高考不远了,哪怕学业压力已经很大了,还要在晚自习结束后或者正在上课的途中,赶来收拾他的醉酒后留下的烂摊子。
林静光是想想就要疯了,她抹了把眼泪,不顾林辙阻拦大步走到醉醺醺躺在地上的男人面前,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巴掌。
干脆利落且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让周围的男女皆是一阵惊呼,林辙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呆楞片刻后快步冲向前。
男人被这突然的巴掌给扇懵了,直到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直到围观的笑声刺痛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宋启振才“腾”地起身要找林静算账,“你他妈想干——”
啪!
林静在他起身时狠狠甩了他第二个巴掌,“离我儿子远点,滚远一点!永远不许骚扰他你听见没有!”
“你这疯婆娘。”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上前要动手,却被粗鲁又野蛮地用力一推,险些没站稳倒在地上。
从前林辙忌惮男人只是不想他再出现在林静眼前,不想他再去伤害林静,但现在平衡被打破,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是林辙第一次敢对他动手,男人冷笑反问林静,“他不也是我儿子吗?父亲关心儿子叫骚扰?”
“父亲?”林静笑得悲伤极了,几颗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她扬起的嘴角。
“从第一次对小辙动手开始你就不配称之为一个父亲!”
“我告诉你,”林静一步步走近男人,直视着他的眼睛同时也是在直面过去懦弱的自己,“如果你再骚扰我儿子,恬不知耻地妄想一直纠缠他,我有一百种方式可以送你进去。”
“但凡你有一点良知,就请停止对我们的伤害,如果没有,我会动用我所有的人脉,保证你的生活会比现在更加腐烂!”
言止于此,该说的都说了,林静一秒钟都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拉着林辙往外走。
江凌予就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距离外跟着。
“对不起,我只是,”林辙垂着眸,嗓音低到几乎快要听不见,“我只是不想他去打扰你,我不想你再因为他流泪受伤。”
“小辙,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林静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让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伤害你就是在伤害我,“她说,“如果他想摧毁你的幸福,妈妈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你是我的底线,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