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剧烈活动让少年的额前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沿着紧致的下颌线条,低落在不断起伏的胸腔。
从台球厅到学校的这条路,靖鹤走过无数遍,从没觉得像今晚这般遥远,甚至他还抄了小路,走了近道,最后翻了后墙从操场这边进来的。
可是依旧没来得及。
靖鹤远眺着那边热闹活跃的气氛,看到并肩而行的他们,一直目送着那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
靖鹤垂眸,视线落在手上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心中了然。
无论他跑得多快,时间来不来得及,他都无法将这礼物送到她手上,因为他并不是她要等的人,从来都不是。
靖鹤将盒子装进裤子口袋,薄唇轻抿。
黑夜将他嘴角的笑容衬托得那么悲伤,高悬的月色却又将他眼底的落寞照亮,斑驳树影下,只剩单单一个消瘦高挺的身影。
“这就是你来学校的理由吗?”
身后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靖鹤转身,看到乔霏正抱臂盯着他。
不知是被风眯了眼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眼角处有半干未干的痕迹。
“你怎么会来这?”靖鹤摘下外套披到她身上,“穿这么少不要到处跑。”
话里语里都是满满的关心,他已经鲜少用这样温柔的带着担忧的语气跟她说话了,可乔霏并不想领这个情,她固执地抖落掉披在肩上的外套,然后冷笑着看他。
走之前,他告诉她说他要去学校,她就跟过来了。
在校门口看到操场这边突然燃起的烟花她还很奇怪,可是溜进来之后,看到独自站在树下不言不语的靖鹤,看到江凌予头上戴的那顶生日帽,她就全明白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乔霏哽咽着质问他,“是不是忘了?”
“是你的生日。”靖鹤说。他们已经陪着她一起过了很多很多的生日,他怎么会忘。
乔霏自然知道靖鹤不会忘,可正是因为他不会忘,正是因为他记得,所以他的离开他的选择才会让她更加难过。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并不想哭。
“所以她就那么重要?”随着这句话尾音的结束,眼角那颗绷紧的泪还是流下来了。
重要到他可以随意抛下满心期待和他一起过17岁生日的自己,也要来学校找她。
“你跟她才认识几天啊靖鹤?”乔霏通红着眼大声质问他,“我把你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的时间是她远远比不上的!”
“即使这样,在你心里,她比我重要多了,对不对!”
“对不对!”她固执地重复。
是质问的语气但话里话外都是肯定,乔霏紧紧盯着靖鹤,不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沉默半响,靖鹤才缓缓抬起手,去擦乔霏眼角的泪。
这样近乎默认的态度让她鼻尖酸涩难忍,乔霏拍掉他凑上来的手,嗓音冷到令她自己都发颤。
“你连一句哄我的话都不愿意说。”
靖鹤看着乔霏发红的双眸和被风吹乱的发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许久,他牵起那只因压抑而颤抖不止的手。
“我送你回家。”
“松开我!”乔霏尖叫着去拉扯靖鹤握在她腕间的手,“你松开我!”
剧烈挣扎后,乔霏挣脱开扼住她的那只大手,转身奔进黑夜。
——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还开着,但没人。
“睡了。”江凌予把书包往沙发上随意一搁,躺上去,松了口气。
虽说自从老太太出院后脾气减了不少,但对于晚归这件事还是抓得很近,没个正当理由免不了要挨一顿骂。
“要洗澡吗?”林辙问她。
最近天气比较热,这是江凌予每天回来都要做的事,但考虑到现在天很晚了,林辙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洗。”江凌予懒懒地吐出一个字。
教室没装空调就靠几个小风扇吹,坐十分钟就出汗,虽然今晚上挺凉快的但她还是感觉身上黏黏糊糊,这样她睡不着。
于是林辙起身去卫生间,将热水器设置好合适的温度。
等烧好水的这段时间,两人开始解决餐桌上的水饺。
饺子刚刚才热过不久,这会儿还冒着热气,但江凌予才吃过蛋糕,胃里还占着地,她只吃了两三个就吃不下了,于是剩下的一盘基本都是林辙解决掉的。
“水温可以了。”林辙端起碗碟去厨房前提醒道。
江凌予应了声好,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刚要挑个喜欢的音乐,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
是裴路欣发过来的两张照片和一小段视频。
一张是几人的,算是大合照吧。江凌予和林辙背对着镜头,裴路欣站在他们身后拍的,估计当时她本来想美美拍一张合影但被突然闯进镜头的穆复川抢了镜,所以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第二张是,是……她和林辙抱在一起的照片。当时没觉得这个举动又多亲密,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现在再看怎么……竟然感觉,像是在趁机占人家便宜?
江凌予指尖迅速划过,点开下方的视频。
视频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几秒。
但相机记录已经将那些最美好的瞬间都记录下来了,包括在高空绽放的烟火,她惊喜错愕的表情,以及彼此最青春活力的欢呼。
江凌予把这些都转存在了手机上。
睡梦中的猫猫头:【蜡笔小新比心.jpg】【大摄影家!我都保存下来了嘿嘿。】
森林守护者:【低调,低调啦。】【熊二给自己竖大拇指.jpg】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江凌予切了页面,在“我喜欢的音乐”选项上摁了播放键,然后取下淋浴头开始试水温。
江凌予盯着汩汩流出的凉水发起呆,水温渐渐上升,有些烫手的温度又将她翻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想起来了。
从操场走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落下了什么,总觉得好像有哪件事还没做。
江凌予关掉了音乐,再次跳转到微信界面。
指尖滑到联系人一栏,她点开和靖鹤的聊天页面。
两人之间的聊天次数不多,消息还停留在一周前。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她回复说明天。
手指在输入框敲敲打打了好一会,编辑好后删除,删除后再编辑,江凌予盯着那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看了会儿,最终选择将手机锁屏。
还是明天当面问好了。
*
第二天早晨一进到学校,江凌予明显感觉到靖鹤状态不太对。
比如他每次语文早自习都犯困打瞌睡但今早上没眯过一次眼,但更奇怪的是,从江凌予落座开始靖鹤就不停地在翻看手机,可他并不是玩,界面一直停在电话界面。
靖鹤手机屏幕亮度开的很低,但她还是很清晰地看见了屏幕上整整一页的红色,粗略数了下,大概十多个的未接来电。
也许是江凌予偷窥的技术实在拙劣,就在她眯着眼想看清来电的主人时,靖鹤忽然毫无征兆地侧头,正对上了她的视线。
手机被锁屏,丢进了桌洞。
“那个我不是……”说不是故意的好像没什么可信度,她收回了后半句。
偷看突然被逮个正着,江凌予显然很尴尬,眼珠子在眼眶里胡乱转着不知道该看哪。
靖鹤淡淡抿了抿唇,主动开口岔开话题,“昨天,你没在教室等很久吧?”
“没。”江凌予立刻回。
这话,其实该由她来问。昨天江凌予没等他来就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等很久。
“对不起。”她诚恳地向他道歉,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
“对不起什么?”
“让你……等很久吧?”因为察觉出靖鹤今早情绪不太对,江凌予现在同他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谁说我等你了?”靖鹤反问,语气随意地补充道,“有点事,我直接回家了,没回来。”
江凌予“噢”了一声,然后问出了昨晚在手机上想问却没问的问题。
“你昨天,为什么让我等你?”
“逗你玩。”靖鹤不冷不淡地说。
江凌予怔愣地看向靖鹤,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他这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
她看不出来。
“生日快乐。”靖鹤笑得淡极了,抬眉与一脸茫然的江凌予对视,唇角的笑意才又变得温和了一些。
“这话本来该昨天跟你说的,生日快乐。”
江凌予愣了片刻后礼貌回了个笑,“谢、谢谢。”
——
晚一的班会改成了自习。
第二节物理自习也是,成了自主自习。
叶漫是晚四的时候匆匆来的教室,那时候距离下课还有不到15分钟,利用这点剩余的时间,叶漫开了个简短的班会。
班会的内容照例是些不关痛痒的事情,又是卫生检查不达标要求值日生落实值日标准,又是谁谁谁因为电动车停到校外被抓到扣分之类的……
扣、分。
叶漫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江凌予停笔,下意识抬眸。
事实上叶漫并没有往她和林辙的位置看,表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冷冽,并无异样,可江凌予还是有种被“特别关照”的错觉,手心都渐渐冒汗。
一直到下课铃响起,那根紧绷的神经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然而才松下来没两秒,她和林辙就被叶漫单独请去了办公室。不过与想象中的严厉批评不同的是,叶漫并没有找他俩的麻烦。
“虽然我被主任’找了麻烦‘。”
“老师对不起。”两人同时低声道歉。
叶漫应着,“嗯。”
不过该警告还是要警告一句,毕竟开了这个头,就不好管其他学生了。
“烟花很美,但,”叶漫说,“下不为例。”
说完这句,叶漫便让两人走了。
错开了放学高峰期,两人出校门时堵在路口的家长和私家车已经少了很多。
晚风裹挟着走街串巷的凉风吹到路口,吹来丝丝凉意,吹走脑子里复杂的几何公式和记不住的文言文,扫清了一天的疲惫。
两人就站在这股凉风里等红灯。
而此时,随着一位女同学上车,挡在眼前的红色轿车即刻驶离,江凌予蓦然看见站在对面巷口里靠墙打电话的,一个熟悉身影。
以及一双在浓墨夜色里漂亮得出奇的狐狸眼。
是靖鹤,可,这个点他应该早走了。
江凌予眯了眯眼,想确认是不是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却在此时,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变得狠戾,恐怖,而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机,被施加了极大的力,仿佛下一刻便会粉碎。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靖鹤,更没见过。
这样令她惊惧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