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予和面前陌生女人沉默对视片刻后,女人的视线略过江凌予落到了她身后。
江凌予看到她的眸光轻颤了一下,眼底是难以言表的欣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江凌予读不懂。
“妈。”
林辙说这个字的时候嗓音是抖的,抖得厉害。
“你们都杵在门口干啥呢,”赵琴兰端着两大盘饺子从厨房走了出来,扯着嗓子喊几人,“都进屋洗手准备吃饭!”
换鞋的时候江凌予注意到玄关处摆放着很多礼品,有阿胶糕,人参燕窝粥,中老年高钙奶粉等等目测有数十种补品。
其中最吸引江凌予的是两盒包装很精致的老式糕点,她每次回国都会特意去买几盒带回家,江方毅很喜欢吃甜品,但他吃不了太甜的,会牙疼也会腻,这家甜度把握的刚好,入口微甜,滑入喉咙时就只剩香了。
看着那两盒糕点,江凌予的鼻尖涌上一股酸涩,喉口像堵了一团棉花般难受。
不知道老江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医院照顾昏迷不醒的她还是在办公室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额前的白发会不会又冒出来很多?最近应酬有没有少一些?
江凌予想的入神,连赵琴兰的叫嚷声都没听见。
“这孩子,傻站着想啥呢,”赵琴兰打了下江凌予的背,拽着她的胳膊往餐桌那走。
“这是小辙母亲,”赵琴兰指了指座位上的女人,介绍道,“她姓林。”
“林阿姨。”江凌予礼貌性问了声好。
林静笑着应了声。
“早该来一趟的,”林静握着赵琴兰的掌心抿了抿唇,“这么长时间都没来看看您和小辙实在抱歉,上次生孩子月子没坐好,这次老张说什么也要我坐满两个月再出门。”
林静的话像一块小石子,顷刻间让林辙淡然的眸色泛起涟漪。
江凌予看见林辙很明显怔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他很快收敛起情绪,微笑着坐在了林静旁边的位置。
“又怀上啦,男孩女孩?”赵琴兰猛然睁大了瞳孔,表情又惊又喜,“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准备见面礼。”
林静笑着摆手说不用,还说下次来带着小孩一起来看老太太。
“是一对龙凤胎,调皮得很,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常常搅得我睡不着觉。”虽然嘴上是吐槽,林静脸颊却漾着幸福,满足。
“活泼点挺好的,张叔叔喜欢热闹。”林辙温声搭茬。
江凌予鲜少听到林辙这样温柔的语调。
他说话时总是淡淡的,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好似一盘无滋无味的菜肴,勾不起任何人的兴趣反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凌予忧郁地咬了咬唇,看向林辙的眼神夹着深深的同情。
她突然觉得林辙好可怜。
亲生母亲过着优渥富裕的生活,自己却被遗弃在破旧小城,得知对方和其他男人生了孩子还要佯装高兴,笑着恭喜对方。
林静从包里取出一个蓝色盒子递给赵琴兰,说:“前几天林辙跟我说您膝盖有点不舒服,这是老张特意问他朋友要的膏药,治疗关节炎很有效,您记得贴。”
“噢,对了,”林静补充道,“赵医生明天会来家里一趟,您下午就不要出门了。”
老太太连连摆手拒绝,说赵医生那么忙别麻烦人家大老远跑一趟了,说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林辙淡漠地拆穿了赵琴兰的谎言,“昨天晚上您起夜的时候关节炎不是又发作了么,疼到一点多才睡的。”
江凌予微张着唇看了眼林辙。
江凌予的卧室和老太太房间隔得不算远,而且她昨晚熬夜看手机一直到了2点,可她一点也没听到老太太起夜的动静,更没听见老太太喊疼的呻吟声。
“你是不是偷偷在我屋里安窃听器了?”赵琴兰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子。
闻言,林静轻快地勾了勾唇。
“这次来的仓促,也没给你俩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林静拿起地上的两个白色袋子分别递给了左右两人,“这算是一句迟来的升学快乐,下次来再好好补偿你们。”
江凌予拆开一看,眼眸一亮。
按现在的时间算,这是最新款最顶配的某水果牌手机。
林静出手很是阔绰。
既然对别人出手都这么阔绰,那物质生活该是很富足才对,负担林辙在盛都的花销对她应不是一件难事,为什么要把他丢给一个毫无关系的老太太照顾?
江凌予皱眉凝视着林静温婉微笑的模样,后背渗出一层凉气。
她很难将眼前优雅知性,温柔贤淑的林静和抛子弃家四个字联系起来。
江凌予想不明白,她究竟有一颗多么冷血的心才会忍心丢下亲生儿子,独自享受养尊处优的生活,又有多么深的城府,才能让一向冷脸示人的赵琴兰对她笑脸相迎。
江凌予越想越觉得可怕,干脆挪开视线不去看她了。
林静拿筷子夹了一个饺子要放到江凌予碗里,被她端起碗偏头躲开了。
林静笑笑没说什么,将饺子放到了林辙碗里,“高中比初中学习节奏快很多,你们都还适应吗?”
林辙:“还好。”
江凌予不想跟林静搭话,装听不见,埋头苦吃。
“欸我记得你们前几天考试来着对吧,”赵琴兰说着拿筷子敲了敲江凌予的碗,“出成绩了没?”
……
其他人的出没出不知道,她的成绩在交卷那刻就知道了。
江凌予心里咯噔了一下。
“还没。”说这话时她甚至不敢直视赵琴兰的眼睛。
赵琴兰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林辙看了眼垂眸咬着筷子的某人,淡淡道:“这种小考试成绩和排名一般不会公布,不重要。”
听林辙这么说,赵琴兰也不再多问,只叮嘱两人小考试也要重视,学习是个积少成多,积小成大的过程。
江凌予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刚放松没多久,第二天上午大课间,徐绍文就把江凌予叫去了办公室。
徐绍文喝了口茶水,笑着将一张纸递给江凌予,“这次成绩出了,咱们班整体考的都不错,总成绩位于年级第三。”
出成绩了?林辙不是说……
江凌予指尖微颤,脸颊挤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我们班这么厉害啊。”
徐绍文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确实挺出乎他意料的,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最让我意外的是你,这次考试你没有成绩。”
“…答题卡没扫上吧。”江凌予抿了抿唇,尝试为自己辩解。
“撒谎可就不是好学生了,”徐绍文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表情有些严肃,“我昨天特意去办公楼找过你的答题卡,卷面很干净。”
谎言被当面戳穿,江凌予的脸变得又热又红。
“老师,暑假我没…没预习,”江凌予揪着校服衣襟,既觉得羞愧又丢人,“那些题我不会做。”
徐绍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江凌予的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假期玩得多了没什么,但开学后可要收收心。”
“总低着头做什么,我长得这么吓人?”
江凌予抬额笑了下,说没有,夸徐绍文长得很帅。
徐绍文眯眼挥了挥手,“好了,不跟你贫嘴了,回去吧。”
江凌予:“老师再见。”
“等等。”
徐绍文在江凌予转身出门的前一刻叫住了她。
“歌唱得很好听,好几个老师都跟我夸你,”徐绍文嘴唇阖动,用一种充满期许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希望你下次的成绩能像你的歌声一样,惊艳到我。”
这是江凌予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来自老师的期望。
以前的她被众星捧月,懒惯了,也娇纵惯了,上学对她来说就是个混学历的事,学或不学,成绩好或不好,她不在意,老师更不会在意。
江凌予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感受。
她既为徐绍文期许的眼神而动容,却也隐隐发怵。
*
下午放学,江凌予和裴路欣去了校门口新开的蛋糕店,穆复川和林辙不想去也被裴路欣生拉硬拽弄了进去。
穆复川:“我俩先去吃完饭再陪你们逛不行吗?”
裴路欣:“等你们吃完蛋糕都卖没了,有些是限量的!”
穆复川还想再抗争一下,看见裴路欣下拉的唇角他的话就全噎在喉口了,嘴像上了封条,一个字也说不了。
店的位置很好找,过了马路再拐进小巷第一家就是,装修是很简约松弛的小清新风格,整体是暖黄色的温馨色调。
“老板今天卖面包老婆明天买包包,”刚要踏进店门,穆复川盯着那块醒目的亮黄展示牌噗嗤笑出了声,“这店名有意思。”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江凌予一眼就看到了正前方挑选面包的纪铭和阮扶雪。
“这东西有那么好吃?他连着给你买了三天都没腻。”
纪铭仔细端详着手上的蛋糕杯,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一行人,直到裴路欣脆生生喊了句“学姐”,他这才侧头看去。
“嚯。”纪铭惊呼了一声,手里的蛋糕杯险些掉到地上。
林辙微微蹙起的眉心因纪铭的一声惊呼蹙得更深了。
“江同学,我可等你好久了。”
江凌予没有理会纪铭,跟阮扶雪打完招呼后绕到了另一边。
“学妹你好高冷,水都收了联系方式不加?”纪铭长腿一伸直接挡在江凌予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依靠在玻璃橱柜上委屈兮兮地说,“你知道那张便条我写的多认真么,我敢担保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写的最漂亮的字。”
“什么水?”江凌予觉得莫名其妙,这人胡言乱语啥呢,她什么时候收他的水了。
“就你们军训晚会那天,我去你班给你送水你不在,然后我就给了——”
纪铭说着往江凌予身后瞥了一眼,睫毛轻闪。
人呢?
刚才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