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钦抽出纸巾,按在宁沛之的头发上,指腹轻轻按压。
发丝被酒打湿,不怎么听话地耷拉着。
不断有工作人员朝酒水区涌来。
郁钦再次偏头望了一眼。
若刚才他直接走了,或者速度再慢上一秒……光是回想便让人汗毛直立。
沉重的金属货架轻而易举就能砸断人类的骨头。
这个结果是他无法接受的。
郁钦挪开手,湿漉漉的纸巾被他攥在掌心。
忽然,他心念一动,侧身与宁沛之对视。
无人言语,但他莫名觉得宁沛之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戴鸭舌帽的男人。
郁钦眉眼下意识变得阴郁,周身气压极低。
只恨自己刚才怎么没把人抓住揍一顿。
宁沛之头一次看见眼前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认识郁钦那么久,他几乎都是笑着的。
郁钦收起纸巾。
表情冷峻,嘴巴紧闭。
不知在想些什么。
……
他们俩连同莫名晕倒的女生一起被送到了医院。
那女生居然是三个人中受伤最“严重”的。
说是受惊过度导致晕厥,后脑处不慎在倒地时磕到了米粒大小的碎玻璃。
说幸运吧,她刚好只在边上挑选酒水,说不幸吧,伤的又是最严重的一个。
……
一小时后。
偌大的超市,监控视频无死角地覆盖每一个角落。
在阮沁助理齐洵到达的同时,嫌疑人也被抓住了。
不过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齐洵:“小郁总,阮总和郁总正在出差中,这边暂时由我处理,您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都可以告诉我。”
“不用叫我小郁总。”
“好的。”
宁沛之悄悄耸肩,酒渍干在身上后黏糊糊的,不太好受。
他并不觉得货架倒塌是意外。
如果是针对他而来的,最近彻底得罪的只有范金龙一个。
“身上难受?”郁钦注意到宁沛之的动作。
宁沛之点头,神情颇为烦躁。
他感觉自己都快被酒腌入味了,喝十瓶白的都没这个味道。
“齐助理,”郁钦说,“我们回去换件衣服,一会儿再过来。”
“当然,需要我为您安排司机吗?”
按理说目前还不能走,不过总有人可以凭借家族影响力得到特殊对待。
郁钦:“不用,有事打电话。”
齐洵:“好的,您慢走。”
午饭时间都快过了。
原本打算在超市买完东西回家做饭,眼下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在医院的时候,超市负责人还专门询问了他们的住址。
大概是打算按照被压塌的购物车重新挑选一份送货上门。
“饿了没?”郁钦坐上驾驶位,偏头。
宁沛之不断调整坐姿,看上去身上刺痒得很。
宁沛之:“还行。”
他话音刚落,肚子当即“咕”了一声。
宁沛之:“……”
“……”郁钦说,“不然我先下车去买点垫垫?”
宁沛之有些尴尬,但努力不表现出来:
“先回家。”
他只想先洗澡,把身上冲干净再说。
即便山珍海味放在面前,也无法让他坐下。
“也行,回去下碗清汤面。”郁钦踩下油门提速。
……
郁钦俯视着家门口五六个大袋子。
半透明的塑料袋隐隐透出里面的商品,不少都是双份,甚至还有他们没买的东西。
补偿来了。
“你先去洗澡,东西我来处理。”
宁沛之点头,快速走向浴室。
再不洗澡他该和各种酒水融为一体了。
郁钦将各种食品一件件填入冰箱,又拿着超市送的几瓶红酒站在酒柜前。
不知道宁沛之现在想不想看见酒。
嗡嗡——
手机振动。
【齐助:小郁总,一直没有问您,在您现有的记忆中,对此人有印象吗?】
【齐助:图片】
郁钦拿起手机,放大。
眸子盯着照片中浓眉大眼的男人,潜意识告诉他很熟悉。
【郁钦:有背面吗?】
两分钟后,齐洵将石东宇的背面照发了过来。
郁钦眉眼微蹙,凝视着图片上的背影。
片刻后,他瞳孔倏地一颤。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人跟他前段时间在丹水湖见过的是同一个人。
再次点开正脸图片。
原本毫无印象的人脸竟越看越熟。
【郁钦:他是谁?】
【齐助:您的前同事,或者用搭档来形容更为确切。】
郁钦沉默一瞬,心中猛地出现一个猜想。
还没等他打完字,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齐助:您的最后一次任务便是与他一起行动的。】
另一边。
齐洵收起手机,冷眼注视着审讯室内的石东宇。
早在几天前,在阮总授意下,石东宇就已经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怀疑的种子一直存在,可惜的是并没有找到证据。
眼下倒好,自己送上门了。
“他们两个什么关系?”齐洵指着屏幕。
“那个是石组长队里的调查员,叫陆一平。”那人不假思索回答。
齐洵点点头,顺便拍了张陆一平的照片发给郁钦。
郁钦还打算继续盯会儿照片,看能不能想起来些什么。
刚点开图片,浴室响起吹风机声。
算了。
郁钦收起手机,转而走向厨房。
几分钟后。
宁沛之拨弄着头发走进厨房:“你去洗澡吧,这边我看着。”
郁钦点头,临走余光又瞥见宁沛之红肿的肘部。
心里又生起愧疚感。
当时要是拿手垫一下就好了。
“吃完午饭再拿个冰袋敷一会儿吧。”郁钦没来由地开口。
宁沛之一怔,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的手肘。
“知道,”他低头用筷子划动锅里的面条,“你快去洗,一会儿面都坨了。”
“我很快的。”郁钦回次卧拿上换洗衣物。
厨房逐渐安静下来,燃气灶的火焰噼啪烧着。
宁沛之微敛眼眸,双眼无神,呆呆地盯着锅底。
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排斥郁钦,反倒在听说郁钦晚上才走时……还挺开心的。
宁沛之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
至少在过往二十七年中,他从未对同性产生过兴趣,异性也寥寥无几。
遑论喜欢、爱情之类的东西。
锅里泛起密集的小泡,宁沛之掀开盖子,划动两下。
慢慢盛入碗中。
如果是季然突然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念头闪现不过一秒,宁沛之嘴角一抽。
必须绝交。
光是想想就接受不了。
咣。
浴室门开了。
郁钦边擦头发边往外走,抬眼看到宁沛之震惊的眼神。
他犹豫一秒,问:“怎么了?”
“……没事。”
这也太快了,用沐浴露了吗?
郁钦进厨房端面条,擦头发的毛巾被他随意挂在脖颈间,松散又休闲。
肩膀与大臂处有几块淤青,流畅的肌肉线条更显生命力。
额前垂下几缕半湿的发丝,细小的水珠沿着耳后一路滑落进肩颈。
郁钦穿着一件简单的无袖,即便眉眼骨架优越,也不会过分张扬。
郁钦吸了口面条,不远处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很难注意不到。
他还以为宁沛之在用眼神批判他不吹头发。
“……吃完就吹,面坨了不好吃。”
宁沛之有点偷看被抓包的错觉,他端着面条在郁钦对面坐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清汤面条里加了虾仁、小青菜和红椒,味道不错。
宁沛之刚吃半碗,郁钦已经连面条带汤底吃得一干二净。
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我去吹头发。”
“……”
宁沛之咽下最后一口面,桌上郁钦的手机响了起来。
宁沛之拿上手机,走到洗手间:“你的电话。”
“你帮我接了吧。”郁钦举手示意自己正在洗内裤。
宁沛之移开目光,稀里糊涂按下接听。
“表哥!你没事吧?听说你和宁医生在超市遇险了?”时泽宇对着手机一通嚎,“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我还等着你说服宁医生接受我采访呢!”
“我是宁沛之。”
对面的嚎叫戛然而止。
安静一瞬。
“……”时泽宇说,“哈哈……原来是宁医生啊,那个啥、你没受伤吧?我表哥皮糙肉厚得不打紧,只要你不受伤就行。”
“……没人受伤,”宁沛之说,“郁钦在洗衣服,一会儿我把电话给他。”
“哎呀,不用不用,知道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时泽宇说,“那个啥,我先挂了,刚刚的话宁医生就当作没听见吧。”
时泽宇说完最后一句,甚至不敢等宁沛之回复,立刻挂断电话。
好似对面不是宁沛之,而是某个索命厉鬼。
宁沛之放下手机,扫了眼恰好洗完的郁钦。
语气淡淡:“说服我接受采访?”
郁钦:“…………”
要命,时泽宇那家伙都在电话里说什么了!
“冤枉啊,我真没答应!”郁钦连忙解释,“他跟我说的第一时间就被我拒绝了!你相信我。”
“时泽宇你也见过,就是个没情商的傻子,说出来的话不能信。”
宁沛之沉默不语。
如果郁钦真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自己。
他承认,他是有点生气的,或者说难过。
片刻后。
郁钦观察着宁沛之的脸色,悄悄凑上前,戳了戳对方。
宁沛之拍开他的手:“?”
郁钦:“我跟时泽宇那点交情哪里比得上我们俩的关系。”
宁沛之突然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我们什么关系?”
他说完的第一时间,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宁沛之的天塌了。
他有种冲动,当场把自己嘴巴缝上。
他到底在瞎说什么!
希望郁钦有点眼力见,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偏偏郁钦毫无眼力见,一点没注意到宁沛之的默默祈祷。
面对清醒状态下的宁沛之,郁钦忽然产生几分羞赧。
他揉揉鼻子,装作缓慢且不经意地开口:
“……什么关系不是得看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