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和你有关系吗?”
柯钰抬手扶着秦陆英的胳膊站直身体,他刚才差点因为反作用力跌倒,本就气血不足的脸变得更加苍白,黑瞳被衬托得更加锐利,恍若冰冷刺骨的利剑般射向陆云庭。
陆云庭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眼神,他敛眉冷声道:“柯钰,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婚约。”
……婚约?什么婚约?
秦陆英的脑袋一片空白,本来在心里打好草稿的话顿时被这一句轻飘飘的“婚约”搅成浆糊。
原来柯老师有婚约了,怪不得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礼物……
秦陆英强忍着眼睛里的湿意,努力挡在柯钰的身前大声道:“你没看见柯老师不愿意吗,为什么还要强迫他最不喜欢的事!”
陆云庭上下扫视了一番秦陆英,目光不像探究反而更像是上位者在打量一件商品,让人很不舒服。
秦陆英差点被眼前陌生alpha的眼神震慑到,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昂首挺胸挡在柯钰面前。
只是到底还年轻,在陆云庭这种人的眼里就像白纸一样,几乎一眼就能看透。
陆云庭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又慢条斯理地抚平揉皱的西装外套,他长得眉棱骨高眼窝却很深,似乎带着一点外国血统,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傲睨自若。
他对秦陆英的质问不以为然,只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瞥了一眼便足以让对方无地自容。
秦陆英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着急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旧衣服,还有手掌不小心沾到的马克笔印……
一瞬间的酸楚感和尴尬几乎将他整个人包围,他慌乱地想这个alpha看起来的确和柯老师很般配,不光是外貌,还有家世和气势……
“陆云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周我已经告诉陆爷爷取消婚约的事。”
熟悉的冷若冰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秦陆英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忙侧身为柯钰腾出空间。
陆云庭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原本高高在上的气势顿时偃旗息鼓:“我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柯钰轻轻呼出一口气,饶是站在秦陆英身后缓了一会依旧承受不住脑海中的翻起云涌,他对陆云庭的挽留熟视无睹,径直坐到沙发上休息:“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秦陆英接收到指令立即挺起胸膛,仗着自己比陆云庭高三公分的优势鄙视他:“还不快走?”
陆云庭恨恨地看了眼秦陆英,随后又看向沙发上毫无反应的柯钰,最终不甘心地咬牙离去。
休息室的大门被用力关上,秦陆英倏地松口气,可是当他回头看见柯钰不同寻常的惨白脸色后又不自觉地提起一颗心,他小心翼翼坐到柯钰旁边:“柯老师,你还好吗?”
柯钰撑着额角阖眼靠在沙发扶手,感受着身边人释放的alpha安抚信息素,带着雨后青草地的湿润气息,极其缓慢又不容拒绝地融进他的腺体,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突突弹跳的腺体和脑袋终于得到缓解。
柯钰维持动作没睁眼,轻声说了句:“谢谢。”
秦陆英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坚决不把一丝多余眼神分给难得展露脆弱模样的柯老师,红着脸同样小声道:“是我应该做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轻轻放在柯钰面前的茶几上。
“咚”的一声轻响。
柯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礼物盒:“这是什么?”
秦陆英羞涩又雀跃道:“是我给您准备的出道八周年的礼物~”
八周年?
柯钰扶着脑袋迟钝地思索,从他十八岁拍第一部戏的时间算,好像确实快八年了,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可是当初拍《春蝉》的场景却依然历历在目。
“……还差几个月才算八年。”
他将礼盒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纤白的指尖拉开缎带,暖橘色的礼盒内静静躺着八个深棕色皮质胶片桶套,每个皮套上都刻着浅浅的字。
他拿起排在第一个的胶片套,洁白细腻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刻着的“春蝉”两个小字,这是他的代表作,也是出道作。
秦陆英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他轻声道:“我把您每年的代表作截取了一小段制成胶片,礼物不算贵重,希望您能收下。”
柯钰神色怔然,似乎已经陷入了过往的回忆:“可是我没有胶片放映机。”
秦陆英连忙说:“只是纪念意义的礼物,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放映出来,我只是觉得好看就做了哈哈。”
柯钰没有应声也没有承诺会不会收下,只是重新垂下雪白的颈子仔细翻看压在胶片下方的画册。
用马克笔和钢笔画的简笔画,每一页都是他曾经演绎过的人物,翻到最后一页,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q版小人。
钢笔字带着轻微的晕染,看上去是新写的。
“2034年7月作”
秦陆英目光眷恋地望着柯钰:“因为我想当面送给您,所以画得有些着急,您别嫌弃……”
“不嫌弃。”
柯钰捧着画册低声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也许是有了对比,秦陆英的种种行为变得尤为难能可贵,他不加掩饰的浓烈感情犹如实质般将柯钰包围,柯钰恍惚间竟然觉得自己寂若死灰的二十五年人生终于被一点点点燃。
他微微侧头看向秦陆英:“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愿望?
可是他现在就已经很幸福了,哪里会有什么愿望呀。
秦陆英紧紧捏住膝盖处的布料,他看着柯钰轻轻抬起格外小巧精致的脸,过于浓密卷翘的睫毛以及淡色的干枯嘴唇,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冲动问出心中所想:“我想知道,您会和刚才的alpha先生结婚吗?”
……
柯钰的目光讶然,又像是意料之中:“不会。”
秦陆英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像是餐桌上摆放的装饰蜡烛,火苗微弱却永远都在发光。
“真的吗?”
柯钰坚定点头:“嗯。”
秦陆英攥拳抵住唇边猛地咳嗽两下,似是高兴到极点实在忍耐不住笑意,眼角眉梢都带着呼之欲出的喜意,像一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麻雀,也像一只眼巴巴围着他转的小狗。
柯钰用眼神细细描摹秦陆英唇角勾起的弧度,也随之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
“滴滴”
秦陆英忽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慌乱地看向运动手表,果然表盘上显示着硕大的“150”。
*
“小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也来聚餐了?”
坐在首位的陈导捧着玻璃酒瓶乐呵呵笑。
柯钰施施然坐到陈导旁边,神色自若道:“只是觉得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
“哈哈这就对了,总是绷得太紧小心过刚易折,”陈导笑着为柯钰斟了一杯酒,似感叹道,“你今天快二十六了吧,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伴,用不用我帮你介绍几个呀?”
“不劳费心。”
柯钰端起酒杯送至唇边,他仰起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只轻轻上下吞咽片刻,一杯白酒便进了肚子。
陈导拍手叫好:“好酒量,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啊。”
柯钰垂眸不语,原本颜色浅淡的唇瓣被酒渍染上透明的水色,像是涂了名贵牌子的唇油。
看得人心潮澎拜,也让人紧紧揪起一颗心。
秦陆英作为男二,却和柯钰隔着人山人海,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喝下一杯接一杯的白酒。
柯老师的头还痛吗,喝这么多酒会更痛的吧。
秦陆英搭在桌面的手轻轻蜷起,但他也知道自己作为alpha不能在这种场合太过关心柯老师,只能用担忧的眼神望去,不经意间和柯钰对上视线。
柯钰的脸颊因为酒意泛起一抹淡红,总是清泠泠的眸底也带着氤氲的水汽,唇珠似乎已经被白酒浸透,透着点嫣红。
秦陆英的呼吸一滞,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端起一旁的玻璃杯喝下肚,却被辣得忍不住吐舌头。
阮谭大惊小怪道:“你喝我的酒做什么!”
怪不得这么辣!
原来是拿错酒杯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湿意才终于消失,秦陆英艰难地抬手抹干净眼角被白酒辣出的生理眼泪,红着眼恍恍惚惚道:”我觉得我眼前出现幻觉了。“
要不然他为什么总是觉得柯老师在笑他呢……
陈导发现秦陆英的惨状,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一个alpha酒量怎么这么小,还不如小钰。”
陈导拍了拍柯钰的肩膀,表情得意宛若在夸耀自家孩子:“我们小钰可是千杯不醉,刚出道那会酒量就特别好,一酒桌的alpha都喝不过他!”
柯钰转了转细白伶仃的手腕,玻璃杯里的白酒便也随之摇晃,他对陈导的话既没否认也没附和,神情淡漠好像只是在说一个局外人。
作为年少成名的艺人他的确经历了很多,十八岁的他隐瞒柯家光环毅然决然进入娱乐圈,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曾经坐在酒桌前和制作人谈笑风生,也曾经和剧组的成员一起打牌消磨时间。
如今已经过去近八年,他的身份地位早就被捧到无人企及的高度,旁人怕他惧他亦不敢靠近他,就连陈导也只能在酒桌上感慨一番他当年的壮举,下了酒桌后依旧对他和和气气,丝毫不敢大声喘气。
如果不是秦陆英送了他一盒胶卷,恐怕他真的已经忘却那些意气风发的过往。
人在将死之时总会变得格外感性,柯钰看着因为喝醉酒涨红脸的陈导,难得主动开口说话:“您还记得当初拍《春蝉》的时候……”
陈导混沌的脑袋清明了一瞬,立刻带着回忆的笑打开话匣子:“那时候你可真水灵啊,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你,我直觉你就是最适合演小蝉的那个人,果然我的直觉没错……”
秦陆英不着痕迹地竖起耳朵努力听陈导说的拍戏趣事,看着陈导和柯钰相谈甚欢的样子,眸底飞速地闪过一丝怅然,如果他再大几岁就好了,也不至于如今连话都插不上。
他像一只过冬储藏粮食的小鼹鼠,只能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和陈导酒醉后的回忆,一点点将柯老师的过往拼凑完整。
柯钰在他面前的形象逐渐变得鲜活,不再是电视机和海报里的冰冷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秦陆英的眼神再次火热起来。
手腕上的手表再次发出“滴滴”的声响,提醒他心率过高注意身体。
他毫不在意地扯掉手表塞进口袋,主动请缨送陈导和柯老师回酒店。
秦陆英站在柯钰的身后絮絮叨叨:“您喝了这么多酒明天会头痛的,我给您点了杯醒酒汤,您一定要记得记得喝,如果头还是痛的话叫小桃给您按按头……”
真的很吵,秦陆英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
柯钰在房间门口站定,他抚着因为酒精而格外活跃的大脑,潋滟的眼睛瞥了一眼秦陆英:“你很吵,不许和我说话。”
秦陆英呆愣愣地站在一旁,似是没想到柯老师会说出这种幼稚的话,他微红着脸挠头:“好呀,您不找我的话,我绝对不主动找您说话!”
柯钰这才满意地颔首,将唠唠叨叨的alpha抛在身后,脚步虚浮地走进房间,床头果然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
微甜微酸。
柯钰小口小口地喝完醒酒汤,随后筋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湿润乌黑的眼睫轻轻闭上,尽管头还有些懵,心情却是难得的放松。
自从查出病后就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了,看来和同事们聚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