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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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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夫人脸上变色道:“你说我们是妖类,自己到底算是人还是鬼?!凭什么拿话来评判我们?”

见她动了气,康安安把话锋一转,轻声道:“说起人和鬼的由头,我倒有件事想向你求教。”

“什么事。”蛇夫人没好气道。

“宁殷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呃……”蛇夫人像是突然被拔了舌头似的,眼一突,嘴一鼓,做出个守口如瓶的模样。

康安安心里存着这个疑问已经很久,记得最后一次在朱髅髅茶坊收花胜月的时候,吴镜清算起扳指里的精魄,当得知少了一个宁殷时,那脸色简直是闯了坍天大祸似的,狂怒之状恨不能当场手撕了她,本能地,她觉得这个名字非同小可,一定对总管大人来说极其重要。

果然,蛇夫人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坚定了她的想法,一时不由欺身而上,紧紧盯住蛇夫人的眼睛道:“你出来求人帮忙,自己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吗?如果不告诉我宁殷是谁,以及他与吴镜的关系,我可以随时让小王爷撤人。”

蛇夫人目光闪烁道:“你休要骗我,人都出来了,哪有空着手再退回去的道理?”

“我可以劝他,你知道,他很听我的话。”

“呃……”

蛇夫人被她苦苦逼着,有些支撑不住,眼光游移不定起来,硬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他以前认识的一个旧人。”

“你把来历说清楚,我自会定笃,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呃……”蛇夫人想了又想,终于松口,叹,“这事算得上是吴镜的心头恨,我也是千方百计从各路眼线那里打听到的细节,再自己零碎拼凑而出,所以,只晓得个大概,你听了以后,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被吴镜知道,必定迁怒到我。”

“你只管说。”

“唉,好吧。”

蛇夫人叹气又叹气,才勉强道:“说起这个名字,也算是你们的吴镜大人命中的魔障。记得他刚被归墟派到人间时,尝试着投了几次女胎,有大户人家的贵小姐,也有平民百姓家的小家碧玉,可惜屡屡薄命而亡,失败了几次后,才明白这世道对女人有多苛刻,不是被父兄约束,便是被夫家强压,不嫁的女人处境就更糟糕,不光是自家人瞧不起,全族的男女都能欺压上来,真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整天被迫应付着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还要偷偷处理归墟公务,我便是那个时候结识他的,承他信任,替他跑腿办事,偶尔也与其他度朔使交接。一直到开封府的金牌女捕快在追捕犯人途中失足坠楼而亡,他才算得到了合适的肉身,从此才能自由地行走江湖。”

“那不是挺好的。”康安安想起自己在国公府做婢女时的处境,也是举步维艰,处处小心,不由深有同感。

“好什么呀!单身女人是非多,那女捕快长得还不错,遇到的事情就更多啦,上司垂涎她,同僚们排挤她,女眷们怀疑她,连犯人都把她当个笑话,污言秽语,专挑难听的话羞辱,你们的吴镜大人简直快被气疯了。”

康安安想到总管大人那种敏感脆弱的忧柔气质,宛如冰雪般的心理洁癖,不觉得好笑,只有叹息和同情,也不晓得当时他是怎么个无奈又愤怒的模样。

“宁殷,就是在这个时候碰上的。”蛇夫人轻轻地说。

脑中忽如铜钹击响,咣啷一声,好戏便要上场,康安安忙认真细听。

蛇夫人道:“刚遇上时,他的名字其实叫季容,原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出身书香门第,品格清高,言行端方,不知为何,被牵连进了一桩官司里,因此锁到官府问话,也是女捕快亲自上门将他用铁链带入衙门的。”

“所以,吴,不,女捕快和他有了一段纠葛?”康安安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总管大人也有动了七情六欲的时候。

“哟,这可不好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不晓得,也没人打听得出来,反正之后季容洗清了冤屈,被放回去了。”

康安安等了半天,结果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由憋了气,睁大眼看住蛇夫人,后者无辜地回视她,道:“你瞪我也没有法子,事情就是这样子,案子了结之后,两人再无瓜葛,再过了大半年,女捕快在一次任务中失足坠楼而亡,终生未嫁。”

“那宁殷,不,季容的精魄又怎么会在吴镜的扳指里?”

“这事其实我也才知道不久。那时你们吴镜已经换了现在的身体,突然某天喝醉了酒,漏出话来,说季容早死了,精魄却没有归入归墟,而是一直都在他的扳指里,对了,就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季容的真名叫宁殷。”

“他私自扣了无辜的精魄在手里?算不算犯了归墟的律法?”

“胡说!犯了什么法?他是堂堂归墟度朔使总管,做任何决定总有自己的道理!”一触及吴镜的切身利益,蛇夫人顿时言辞激烈起来,尖声道,“你这奸贼,休要惹事生非,是你自己要追问我关于宁殷的事,我便把所知所闻都告诉你,想不到你居心叵测,要乘机给吴镜大人加罪!”

康安安知道她对吴镜忠心耿耿,关心则乱,也不想因此惹毛她,便正色道:“我有口无心,并无恶意。你也太多疑虑了,仔细想来,我是带罪之身,小命完全捏在吴镜大人的手心里,我若要存心害他,只需借着这个机会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即可,何苦跟着你奔波忙碌,这个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蛇夫人听她这么说,才渐渐消了气,嚅嗫着:“我就说说,你明白就好。”她终于放下心,又道,“我也晓得私自扣下归墟的精魄不应该,可是你们吴镜大人的为人你也明白,表面看起来云轻风淡,与世无争,其实执念最重,他下定决心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糟了!”康安安一拍桌案,“我把宁殷的精魄从扳指里引出来放在奢比上,还差点弄丢了,吴镜大人可不得恨毒了我!”

蛇夫人立刻表示出同情道:“是呀是呀,这个祸闯得可真不小,虽然我不清楚吴镜和这个宁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且看他的样子,想来铭心刻骨也不过如此,也是自从女捕快之后,他换上了吴镜的身体,才开始听话本小说,聊以慰藉,所以你把宁殷搞丢了,就算不是杀夫之仇,也相当于夺夫之恨,你自己好好惦量惦量。”

康安安:“……”

蛇夫人怪声怪气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吴镜大人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入世以来,统共就这么一个揣在心尖子上的男人,死都不肯放他走,居然还被你弄丢了,你呀……哦哟……呵呵……”

康安安:“……”

傍晚时分,客栈里人越发的多起来,本来这条道便是通往汴京的交通枢纽,从南到北的商贾走卒,入京读书的学子都会在这里歇一歇,桃坪镇本来只是个坊间草市规模,随着流客逐渐增加,商业渐渐发达,落户下来的商贩居民也从几十家增至几百家,可算是商贾骈集,物货辐萃,车驰毂击,无间昼夜。

客栈里人多口杂,小王爷更不愿意下楼露脸,叫乌鸦唤了酒菜直接送进房间,几个人等在房间里,一直守到下半夜,才轻轻拍开康安安的门,道:“咱们出去一趟。”

蛇夫人闻言也要起身,被小王爷制止,道:“你不是到处有眼线吗,等会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把眼线叫出来,再来与我们汇合。”

“好呀。”蛇夫人懒洋洋地道,“你看看,还是要靠我的消息吧。”

才迈步经过小王爷身边,突然乌鸦一脚窜过来,伸手在她额头上拍了张符纸。蛇夫人毫无准备,顿时动弹不得,一时气得瞳仁都竖了起来,红信子吐得老长,道:“你们竟然暗算我,不肯相信我吗?”

小王爷道:“不肯相信你,就不会跟着你来了,不过全相信你也是不可能的事。”

乌鸦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符纸,卷成一支细卷,塞进她发髻里去,随后揭下了她额头的定身符。

“什么玩意儿!”蛇夫人骂,身体一能动,立刻低头去头上掏的纸卷,不料指尖才触到头发丝,立刻像针扎似的,疼得缩手不迭。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她脸都白了,举着两手无处可放。

小王爷道:“也没什么,这符箓可以暂时限制你的妖法,防止你搞鬼而已,这样我才能放心派人和你一同去。”

“你不信任我!我不干了!”蛇夫人甩手尖叫起来。

康安安见她撒泼,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稍安勿躁,到了这一步,难道不想救吴镜了吗?”又回头对小王爷求情道:“放她一马吧,大家都是同一个目的,何必尔虞我诈令她不安。她若真心要搞鬼,不必等到现在。”

小王爷听她软语相求,心里忍不住一荡,脸上依旧毫无表情道:“你是在替她作担保吗?”

康安安慢慢点头。

灯光下看,她眼波似水,另有种温柔婉转的模样,自从还魄之后,难得有这种妩媚的风情,小王爷心里越发柔软,便向乌鸦道:“算了,让人带上驱妖符护身,陪着她走一趟”。

乌鸦泄气,很有些不以为然,无奈上来取出蛇夫人头发里的符纸,忍不住横了康安安一眼,蛇夫人这才欢喜起来,向康安安点头:“谢谢啦。”

出了门,店小二早听了吩咐,在后门备了两辆马车,小王爷、乌鸦、康安安上了其中一辆,贺郎、谢子璎并两个护卫上了另一辆,夜色中马蹄“的嗒”轻脆地叩在青石地面上。

康安安忍不住问:“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里?”

小王爷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我也没想到,这种郊外小镇上居然有这样的好去处。”

镇子本就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在一栋灯火辉煌的楼前停下,康安安撩起车帘往外一看,不由笑起来:“果然很热闹,不比白樊楼差多少。”

下了车后,小王爷指着楼前笑道:“你们猜猜,这栋楼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了他的话,大家一起抬头看,楼前悬着一块招牌,上头张牙舞爪地写了两个字——“痛快”。

名字起得没头没脑,不伦不类,不像是个酒楼,做茶坊更嫌粗俗,就算硬凑个客栈商铺也风马牛不相及,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王爷向两个侍卫一挥手:“你们两个留在外头把守,其他人随我进去。”

乌鸦当前开道而入,一进门便扬声问:“请问当家的是哪一位?”

他们忽啦啦一群人进去,自然引人注目,立刻便有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了上来,灯光下看年纪也老大了,容貌十分粗鄙,脸上像擦着几斤粉和胭脂,眉毛一挑便扑落落地往下掉,抢先冲着小王爷一甩帕子,几根粗粗胖胖的手指头点住他,尖着喉咙道:“大爷,您终于来啦。”

众人一听这经典招牌式的招呼,顿时明白过来了,贺郎与谢子璎相视一笑,心想:小王爷好坏呀,居然带安姑娘来逛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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