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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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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安安今天早上被同行抬举了一把,现在又被他这一声“仙姑”又叫得浑身舒泰,自已也觉得高人一等,不得不拿出些气场来收拾他了。

她冷笑一声,“你倒识相,来,说说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

“家父与清风观的云龙道长素有往来,在下从小在道观里也是过了明路的外修弟子,方才进门时见仙姑魂身不符,所以……”

“那是什么意思?”康安安不由摸了摸自已的脸,皮肉紧实,这些天也算是把这具肉身控制得很熟练了,居然还能被看出魂身不符?

“抖胆说一句,仙姑上身可能没多久吧,这具肉身还配不上仙姑的……本尊,看起来有些……有些浮。”谢子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他一直喜欢些奇技淫巧的东西,打小跟着清风观的道长学各种镇宅驱邪之术,三岁起天天用无根水洗眼,为的是明目驱邪,因此普通人初次被魑魅魍魉上了身他也能看出异常来。

譬如康安安看起来就是与众不同,精魄在身体里飘忽不定,偶尔还会溢出体外,整个人看起来有层毛拉拉的幻影。

魂身不符就像是鸠占了鹊巢,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妥。

他在书房里一眼看出她的怪异,还不能十分确实,所以出了门立刻按照道家秘术所授摸了她中指,要知人中指有三节,被别的东西占据身体之后,唯有中指下的经络跳动异常,从不同部位的跳动厉害程度,可以推算出到底是被神、魅还是仙家附体,其实他也是纸上谈兵,毫无实战经验,想不到第一次检验就测出个邪魅上身的,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得意又是害怕,立刻翻出最强大的符箓来镇压,可惜对方毫无感觉,当场手撕成碎渣,不由他不低下头屈委求全了。

“浮?你是在说我轻浮?”康安安瞪他一眼。

“唉,不是轻浮的浮,是暗香浮动的浮,仙姑误会了。”谢子璎说,突然心念一转,“或者是仙……兄?

康安安愣住,顿时被击中软肋,其实,连它都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在归墟之境往返引路,不需要知道来历性别,再往前翻翻,上一世的记忆早消除殆尽,这次被吴镜征用,安排上了康安安的身,也是因为除了女人、孩子、老人以及快要死的病人外,它无法完全操纵男人的身体,世间哪怕最软弱最无用的男子肉身,就算是死了,也残留着阳刚之气,令度朔使难以随心所欲地驱使。

她不过是跨过境界的一个异类,是人才需要分男女,方便伦理繁衍男欢女爱,而它,不需要。

她呆呆地看了谢子璎好久,一脸心虚的样子,终于还是打定主意,“算了算了,还是叫仙姑吧。”只觉心里空荡荡的,不由叹了口气。

谢子璎顿时脑洞大开,想:难道这东西竟是个男鬼的投了女身?或者干脆并不知道自己是男女,莫不成以前还是个畜生?又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半分恶鬼凶相,甚至还有些温良可爱,之前的紧张害怕慢慢退去,居然又兴奋起来,毕竟他习道多年,总是听着道观里的人谈论各种邪魅精怪,从来没有真正和非人的东西打过交道,绝对的初次体验,他按捺不住内心喜悦,凑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敢问仙姑是怎么上人身的?上身时有何感觉?会不会自空中劈出一阵惊雷?”

康安安冷冷地看着他。一脸:你当我是魃?还动手动脚起来了,我猜我是给你脸了!

谢子璎瞧她眼神不对,立刻又乖巧起来,后退一步,“仙姑放心,在下食人俸禄,只做替人分忧的事,仙姑又没伤人性命,哪轮得到我来操心,故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对第二人所言。”

这才像话,其实她对他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能杀,又不能求,既然有商量的余地,心里不由一阵轻松,淡淡道:“康安安已经死了,我借了她的肉身是为了却一些旧事,并不想害任何人,如果你不识实务,把这事捅了出去,我也不是吃素的,不信刚才你也看到了,任何符纸对我都毫无用处,就是你把清风观的道士请来,大家血战一场,你们也未必能讨得到半点好处去!”

“仙姑笑话了,在下最喜欢和平,哪里会找人打架。”谢子璎嘻嘻哈哈,真心实意,百分百的好奇心作祟,心想我先不告诉那些道士们,清风观的云龙道长法力高深,自称交了狐仙做朋友,有时候还唤出来一起喝酒作乐,施些小法术,把一众弟子看得云里雾里艳羡非常,今天这个东西可是我自己找到的,以后搞不好也能发展成断臂之交,到时候一起招摇过市,多么的稀罕神气!

一边想心里已经飘飘然起来,“仙姑有什么事只管差谴,在下也算略有些人脉交际,或许以后还能给仙姑跑个腿传个话什么的。”

这么好?!康安安看了他一眼,后者马上脸上迸出个纯良温顺的洒窝,“多交个朋友多条道儿,大家彼此都得方便。”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个麻烦人,一转身回来,又遇到第二个。程九专等在半路上,要好好看看这个应该早已被自己打死的女人。

他与张二勇都是专门负责罚打家奴的老手,自己有几分力道怎会不清楚,那天得了秀月的指示,把个康安安明明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毕竟夫人没有明说要取她性命,故就留了这半口残喘之气,特地扔到柴房里,准备水米不进地饿个几天再去把她翻出来,造成因疏忽大意熬不过才死的假像。想不到才一个多月,康安安竟然又生龙活虎地立在眼前,不由他不心惊肉跳,这女人莫不是铁打的筋骨吗?

“康小娘子,你这么快就下地干活了?说起来,还亏得我那天手下留情,挡着上头的压力做做样子而已,这不,瞧你恢复得多好!”

一边说一边凑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还伸手在她架了木板的左臂上用力按了一下,心里很是犹豫,那天似乎并没有打到手啊?

康安安皱眉,觉得今天想摸她的人真的太多了,她右手一格,退后一步,将他挡开些距离。

“哟,看样子你还不领情呀。”程九离近了看她,越看越怀疑,这女人也太瓷实了些,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就算是个健壮汉子,那么一顿棍棒打下来,最少也得在床上躺三个月。

“谢谢你手下留情。”康安安听了沈绣娘的话,知道此人与秀月素有勾结,居心叵测,但也不想打草惊蛇,索性装傻,“程大哥的恩情,奴家没齿难忘。”

“咦,怎么连称呼都变了?你以前一直叫我九哥的。”程九觉得她态度暧昧,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诡异,他自己心怀鬼胎,就觉得她应该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按照这丫头以往的脾气,哪会如此沉得住气?莫不是经过此事,从此转了性子?

康安安被他眼珠子上下转来转去,看得心里不耐烦,懒得多说,用力把袖子一甩,“以前是以前,奴家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此之后,再不会像以往那般莽撞。”

嘿!程九一拍大腿,死丫头真的变聪明了。

“程九,有客人来了,还不快引路,你只管在那头罗嗦些什么?”有人遥遥地唤。

康安安乘机摆脱程九的纠缠,疾步进了书房。

“怎么去了这么久?”公子温和地说,“是不是伤才好,走路还不方便?”

康安安倒觉得这个贵公子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眼明心细,在他面前说话办事真得小心些。

“是呀。”她软弱无力地叹,“不但腿脚不听话,脑子也跟不上。”

公子听得笑起来,一旁的秀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死丫头居然敢和公子开玩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门外珠帘一阵叩响,两个人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两个都是年轻清秀的书生模样,伶伶俐俐,满面春风,进门便施礼,“哥,别怪我们今天来晚了,实在是因为路上撞到一件有趣的事,因此耽误了些时候。”

“瞧你们俩大惊小怪的?”公子笑,“要是说出来不有趣,等会就狠狠地罚你们背功课。”

这两人一个叫陈平,一个叫吴惠,天天来府里给公子当伴读的,读书上不图打鱼,只图混水,功课也就马马虎虎,但都踢得一脚好球,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哥,你还记得瓜皮巷那家水果铺子吗?”陈平眉飞色舞,抢先说了,“店主平素里都称他憨老头的,他的独子前段时间叫人给纵马踏伤致死了,闯祸的人你也该听说过,是监察御史黄忠老爷的儿子,这事告到了开封府,知府老爷责知录事参军四个字 ‘栲治如法’——按照法例,无故于闹市内走车马者,先打五十大板子再说。知录事参军当晚就回禀了知府老爷,说 ‘早上所喻,已栲治如法。’案子其余事项再慢慢地严审。”

“知府大人执法有度,确是秉公处理。”公子听了频频点头。

“嘿,哥,你是尊贵的上等人,知书达理的,怎么会晓得其中的下贱勾当,有道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衙门里出来的人,哪有秉公执法的道理!”吴惠笑起来。

“如果真的执法有度,就没有今天的热闹事了。”陈平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本来这种案子也挺好办,只要上下拖得了时间,一边慢慢地发落,一边再弄些银子买通苦主,或收卖或恐吓,叫他识相些撤回状纸,也就皆大欢喜了,偏偏知府大人不声不响,表面上答应,当晚即去狱中查验,见那个黄衙内冠屦俨然,哪有半分被 ‘栲治’过的样子,纸再包不住火,一路清算下去,原是守狱的吏人被黄府收卖,做出来这种虚应故事。”

“知府大人怎么办?”公子双目炯炯,看住陈平,“我也听说这位大人立志要做转世的青天,敢在他手里徇私枉法,吏人也罢了,连知录事参军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哥,你真是明鉴,话是一点都不错的,今天早上,吏人就被拖到开封府门口 ‘杖脊’了二十棍,又开除了公职,连带那个糊涂的知录事参军都被扣了俸钱。”

“糊涂?这世上哪有真正的糊涂人,他总也些有好处在里头,扣些银子不算冤枉。”公子笑笑。

“太对了!还是哥博学渊源,见识得多,任是什么动静都逃不过哥的慧眼。”吴惠挤进来道,“从来这种套路,倒霉的都是最底下的人,想那吏人能有多大胃口?贪得了多少银子?没的挨一顿爆打,连公职都掉了,血淋淋地爬下了地,还要谢过大人的恩,出了衙门,连苦主憨老头也不放过他,强堵在街上大声呵斥,被骂得脸皮子像猪肝似的,都滴得出血来了。”

“活该,没廉耻的下贱东西,眼皮子浅,狗爪子倒挺快,哥你是没瞧见他那个窝囊废的样子,一边痛得发抖一边缩在角落里,嘴里只会说, ‘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哈哈,这模样就和当日的王卿似的,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下贱种。”陈平边笑边说,还不时地缩缩脖子。

公子却突然沉下脸,不笑了。

吴惠何等眼色,立刻转头骂他,“好好的提那个蠢才做什么,没得扫了兴,还脏了哥的耳,况且一码归一码,你也是个糊涂虫,尽挑些不相关的事情说。”

“对,对,看我这张破嘴,又没吃油滑什么嘴!”陈平吐了吐舌头,嘻嘻哈哈,“说起来今天早饭都没吃呢,哥,快赏几块点心吧,免得等会肚子饿起来,书都背不出。”

“就怕你本来就肚皮空空,倒出不什么文章。”公子还是被他逗笑了,摆了摆手,“汴京乃朝廷行法之地,抑挫豪横,是知府之职,再说人命所系,岂可宽驰。你们两个撞见了此事,也要好好提醒自己,日后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对,对,咱们乖乖的,跟着哥认真念书,又守法奉公,这种倒霉事哪轮得到我们头上。”陈平只盯着桌上的栗子糕,馋涎欲滴,自己先去取了一块拿起来就吃,边嚼边缩脖子,说,“哥,不晓得哪里的窗缝子松了?今天书房里有些吹冷风呢。”

他们旁若无人咭咭呱呱地说,康安安一字不漏都听在耳朵里,其实陈平才说到王卿的名字时,身后就突然附骨似地冒出来一个人影,红衣白脸,附骨之蛆般贴在陈平的背上,与之前不同的是,王卿的眼珠子变成了红色,就像陈平刚才说的,简直滴得出血来,舌头伸出来足足一尺多长,正好在陈平的脖子上围了一圈。

书房里哪有什么冷风,从头到尾是王卿在陈平的脖子根上吹阴风呢,可惜整个房间里,除了她,没有人能够看得到。

康安安深深吸口气,果然,吴镜大人说过,王卿身上的戾气正慢慢郁结起来,渐渐地在转化,到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终会心智尽失,只留下残暴的复仇本能,到那个时候,自己再想劝他回头都没有办法了。

王卿舔着陈平的脖子,并没有太大的主观意识,完全是凭着一口冤有头债有主的怨气驱动,他已经比先前更阴邪强大了,可以在白天靠近阳刚的男子身体,同时也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舔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康安安的目光,他呆住,像是做梦到一半被叫醒了似的,猛地缩回舌头,眼珠子里的血色也黯淡下去,虽然脸上还是一股怨怒之气,他到底恢复了些本性,慢慢地,往后退到墙壁里去了。

陈平只顾着吃点心,哪里晓得身后的事:“哥,我听说那个小王爷又在下帖请人吃饭了,还是在白樊楼他专属的雅间,倒没请咱们去。”

公子脸上淡淡地,并不搭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懒得理睬,吴惠于是抢先道:“谁要去那个疯子的酒宴,没得污了我们公子的美名,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出来问一声,都知道咱们公子建安风骨,温其如玉,他就是块又臭又硬的茅厕石头,白白投胎在赵府这种富贵人家,整日里鸡飞狗跳,暴躁如狂,哪及得上我们公子半根汗毛,他能请得到什么佳客,不过是找群污合之众吃吃喝喝罢了,叫我们公子哪只眼睛看得上。”

“不错不错。”陈平乘机又吃了块点心,吃完擦擦嘴,心满意足,“哥,该去上课啦,先生这几日心情很不好,去晚了要骂人的。”

“你倒讨巧,还不是在等你一个!”吴惠踢了他一脚,向公子拱手,“哥,您先请。”

两个人夹起书袋,围着公子走出书房。

康安安松了口气,默默地数着指头算王卿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天的时间,从刚才看到的样子来看,他是每天都在变化,马上就能在人眼前显出原形,到时候国公府可真要闹出大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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