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在野再回到教室,已经是第四节课过后的午休时间。
他外套拎在手里,单穿了件黑色短袖,流畅的小臂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三月的室内还没开空调,室温不过几度,不过他看上去像是真的一点也不冷。
然后,林枝春眼睁睁地瞧着他把半人多高的教辅书堆在了她桌上。
她试探着开口问道,“这是?”
“这学期发的新书。”陆在野神色一怔,似乎在对她这副吃惊的模样表示不解,嗓音冷淡地补充了一句,“老余让我去领的。”
说完又面无表情地补了句,“顺手就把你的也拿上来了。”
林枝春明白了。
眼前这一大沓是他们本学期的教辅资料,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
可是她要怎么告诉陆在野她的已经领了,在寒假放假之前,老余看她学习进度较快,直接让她把下学期的资料给拿回去做了。
此时陆在野就站在一旁,双手反撑在她桌子上,林枝春稍一抬头,就能瞥见他利落的下颌线,少年清隽的喉结在空气中划过流畅弧度。
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谢谢,但我已经有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陆在野在她课桌抽屉里瞧见与他搬回来的一堆书里,一模一样的教辅封面。
林枝春是真的很不好意思,她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愿吃一点亏更不愿占别人一点便宜。
这突然间,教人白跑一趟,她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她仰着头,正想说“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时,陆在野开口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嗤笑出声,懒洋洋地说道,“帮同桌拿个东西而已。”
说完,就出了教室门,留给林枝春的又是那样一个瘦削却又利落的背影。
他走得很急,急到还没来得及和她恢复上午时候那段无疾而终的对话。
林枝春只能透过门缝看见,他们班的另外几个男生追了上去,勾着他的肩,簇拥着他往教学楼外走去。
是有什么事吗?
她叹了口气,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动手把堆她桌上的教辅一样一样地拿了下来,分成两份,一份塞进陆在野自己的课桌,一份便宜了前桌的李舟舟同学。
……
可放学的时候,陆在野还没回来。
这是翘了一下午的课啊?
林枝春皱眉,望见午休和他一起出去的那几个男同学已经回来了,于是抓住一个询问道,“陆在野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他怎么没有回来?”
“陆哥啊,他,他在校西门。”
男生支支吾吾的,但最后还是在林枝春那种“你不说我就一直看着你”架势下败下阵来。
西门?
淞城一中最偏僻,几乎没有学生会去的一个校门,陆在野去那干什么?
得到答案后,林枝春把尚未做完的值日做了。
做完之后,教室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影,她拿着锁门的钥匙,视线落在她邻桌的黑色挎包上,是陆在野的。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最终还是那个包拿上,然后把教室门给锁上了。
林枝春没打算在原地等陆在野回来。
她直接往男生口中说的地方走了过去,越往西门走,学生越少,虽然还是在一中校园内,荒草丛生的破败却让人莫名生出种战栗之感。
她狠了狠心,快步走了过去,果然在西门的铁栅大门处瞧见了半蹲在地上的陆在野。
他手里拿着个银白色的打火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指间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一小截似乎是根烟。
他抽烟?
没来得及多想,林枝春先喊了他一声,“陆在野。”
少女清脆的咬字回荡在冷清的校西门,让人想忽视也难。
陆在野闻声回头,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那个扎着高马尾,穿着整齐校服的身影,他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就传来令人不舒服的戏虐声,“哟,陆哥这妹妹是谁啊,看着跟陆哥你关系匪浅啊。”
林枝春听到那几句不怀好意的戏虐声后,就知道陆在野并不是一个人,再一看,才发现,他身后的老旧的建筑物残墟后头还站着一帮子人。
这才开学第一天,陆在野怎么会和他们沾染上关系?
正在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当下这个局面是如何形成的时候,她看见半蹲在那的人倏尔站了起来。
陆在野表情冷淡地环视了边上这一圈人一遍,手中打火机的盖子突地合上,发出清晰的“咔擦”声。他发出声极轻的嘲讽,“除了瞎说就没点别的本事了?”
“怎么还说不得了,我们老大是给你脸,陆在野你别给脸不要脸!”
“告诉你,你那同学的事既然想解决,最好拿出点诚意来,我们也都不是吓大的。”
另外几个跟班似的刺头在旁边一起跟着搭腔。
这群人中染了嚣张红发的似乎是他们的头头,他稍一抬手,示意旁边的人安静,然后往旁边的草地上淬了口唾沫。
指着陆在野说道,“我知道你是新转学来的,可能不太懂咱们学校的规矩,但没关系,规矩这种东西教一教就会了。”
他举着张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欠条,朝陆在野扬了扬,“既然你说(5)班这事找你,那你就替他们把钱给了吧。”
他又上下扫了眼陆在野身上穿的,扯出个泛着些恶心的笑容来,“陆少爷应该不缺这么点钱吧?”
“是不大缺。”陆在野仍旧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手指在机身上下摩挲着。
林枝春蓦地想起那天动手教训那个黄毛时,他说话也是这般,语气平淡,语调没什么起伏。
她望着那张“欠条”还有那几张嚣张的嘴脸,心下忐忑。
她怕他会像那天一样,同人起冲突,可今天对方人多势众,他怎么看也不占上风。
而那边陆在野似乎是要落实她这种担心似的,径直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白色借条,然后看都没看一眼,冷冷地扯起嘴角后,直接给撕掉了。
撕掉了?
连对方都没有预料到他这个显得很是挑衅的举动,且他还不止于此。
刮得人有些生疼的寒风中,他将银白色打火机狠狠一掷,直直砸在那人身上,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一下将在场注意力吸引去了大半。
“要钱吗,还真没有。”
旋即,陆在野往后转身,迅速地跳下台阶,沿着小路飞驰而过。
经过看愣在原地的林枝春时,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然后就这么扯着她在校园里跑了起来。
“陆在野。”慌乱中,林枝春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
在风声擦着耳边而过的瞬间,她恍然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漏了一拍。
身后那群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在因疼痛慢了一拍的红毛一声令下后,追着他们一路狂奔。
但陆在野的反应和速度实在够快,短短两分钟,就带着她从几近荒芜的西门拐进了平时供学生上实验课使用的乐知楼。
他扯着她跑进了一间空教室,然后动作机敏地关上了门。
门合上,听到金属锁扣发出“嗒”的一声的那一刻,林枝春虚脱地从门上滑了下去,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剧烈地运动过了。
“陆,陆在野……”
她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嘴却忽地被只掌心温热的大手给捂住了。
林枝春一低头就能瞧见鼻翼下方的手,指节干净修长,没什么奇怪的味道,恰相反,她隐隐能闻见股淡淡的柑橘味,像是才剥过小橘子沾染上的果香。
她气息还不稳,呼吸多半洒在那只捂着她嘴的手上,这个认知让她脸上闪过一丝赫然。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好一阵脚步踢踏声。
“人跑哪去了,会不会不在这里,他拖着个女的,还能跑这么快?”
“都给我分头找,老子非得报这个仇不可。”
脚步声渐远,等到门外彻底没了声音时,陆在野才低声解释了句,“抱歉,怕声音被他们听见。”
说完,他就将手挪开,像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事。”林枝春点头表示理解。
当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时,又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再次麻烦他,轻声回绝道,“没关系,我自己就可以。”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扶了起来。
少年的手遒劲有力,将她从地上扶起再顺手拉至课桌的一整个过程,完成得行云流水,简单自如。
空荡的大教室里忽地陷入沉默,林枝春愣愣地坐在课桌上,一瞬间忘了该如何开口,开口又该说些什么。
陆在野不笑的时候通常显得很冷漠,不好接近,尤其是他嘴角下撇着的时候,周身气场都要冷上一度,就像方才,在那群人面前,将打火机径直往人脸上丢去的时候。
可他这会儿漫不经心地望着,他这不管站哪儿都是腰背挺直的小同桌时,唇角忽地勾了勾,“以后拒绝的话就不用说了,说声谢谢就行。”
对于他这话,林枝春没再多纠结,从善如流地答了句“谢谢”。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借条的事,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头顶却忽地又传来陆在野的问话声,“你今天为什么来西门,找我?”
除了这个理由,陆在野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她突然出现在那里。
林枝春手中还攥着他那个几乎没什么重量的挎包,听他问,直接就把包给人扔了过去,她尽量言简意赅地回答道,“锁门的时候你包还在教室。”
陆在野对此置之一笑,“这种事以后可别干第二次。”
给人送个包,把自己搭进去,听起来可不太值当。